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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上的那棵树

小说: 谁的青春不腐朽 作者: 那夏 字数:12051

  最怕回忆长成心上一棵树,就算有朝一日连根拔起,余下的也不过是个血淋淋的窟窿。

  证明那个人真的来过。

  01

  那天我赶到时,才发现裴子煜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在和旁人聊天。那人和他差不多大,只是五官线条看上去硬朗很多,英气逼人。

  根据我多年来不靠谱的相面经验,我觉得这丫肯定是被人民供养着捧着铁饭碗的家伙,后来裴子煜的介绍果然证实我押对了宝,这个叫许之行的男人,果然是供职于公安局的,至于官职是什么,裴子煜却只是但笑不语。当然,这本质上也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六月丽江的气温并不算高,木质的窗棂外,阳光稀疏地穿过绿色的枝桠落下,撒了满地斑驳。

  裴子煜不动声色地喝着一杯茶,懒洋洋地问我:“我是裴子煜,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头,只要混江湖的,谁没有两个艺名,我临危不乱,笑着答:“你叫我维维就行。”

  维维,薇薇,我自觉已经非常厚道了。

  大概是看出来我没有报真名的想法,裴子煜也不再继续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了,而是看看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一趟束河。

  束河其实和我们现处的大研没什么差,如果真要说差什么,那大概就是相对这里来说差开发,酒吧什么的没大研多,因此造就了一堆附庸风雅的文艺小青年铆足劲儿往那里跑,回去后还要痛心疾首地表示,还是束河好啊束河好!

  然而在我心目中,只要是抱着一颗艳遇的心,无论哪里更清丽,哪里更媚俗,本质不都是一样的。不过既然裴子煜对自己的定位是风流不下流,那么附庸风雅的事情我也是会做的,谁叫我当年作文比赛还拿过第一名呢?

  我们坐着许之行的车一路往束河古镇开去,下午三四点的风吹进车内,一阵凉爽。我又看了几眼手机上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未接,终于一咬牙,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进了古镇,沿着石板路一直往里走,我才发现,束河的确是比大研安静许多的。至少街边没那么有多酒吧,小有情调的咖啡店倒是不少。

  我跟着他们一路向里,途中许之行打了几个电话,电话打完后一脸抱歉地向我们表示,有事要回大研,随后再联系。

  如果我再年少几岁,年少到死心塌地爱着周卓宇的那个年纪,我想我可能会真心相信他现在一脸正经讲的鬼话。但我已经混到了这个份上,虽然没爱上别的什么人,却也莫名其妙搞到近乎情感残废,自然不是什么很傻很天真的无知少女。

  在裴子煜贯穿始末的微笑里,我也维持着非常友好的态度向这位警察哥哥说再见,心里想的却是,大概是再也不见了。

  当晚和裴子煜自然而然地吃过晚饭,在咖啡馆聊天坐到入夜,我们才并排往客栈走。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人,是个自信心和自尊心都极高的人。不然他不会专门等到隔天,酒精效应都过得差不多再把人约出来喝茶吃饭聊天最后才奔主题。走江湖的人应该都知道,艳遇这种事,时间拖得越久,提早鸣金收兵的可能性就越高。若是行事作风不急不缓的,要不就是对自己有自信,要不就是手腕极高。

  裴子煜这个人,似乎是占齐了。

  一切都顺利得如我初衷,就连前台登记,裴子煜将身份证递还给我时,都绅士地没有仔细看过它。想来,那时我们已是默默达成了共识,今夜以后,各走各路。

  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一切到最后还是毁在了周卓宇的手上。

  02

  进了房间,裴子煜便径自走去为自己倒水,说晚饭的菜烧太咸。

  对于他刻意没话找话扯开话题的行为,我领情地理解为是为了让我放松情绪。因为这个人眼底的东西太深,我实在没有把握他是否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一路佯装镇定的女生,其实还是第一次,说起来都没人相信的第一次。

  是啊,我如孤魂野鬼似的游荡了这么久,却从没有一个人真的得以近身,而到了最后,我却终究沦落到找一个陌生人。

  想着这些,我忽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声音冷冷的:“算了,不要搞得那么麻烦,直接开始好了。”

  裴子煜转过来看我的眼光里多少带着短暂的困惑,可就算是这样,他招牌式的假笑还是挂在脸上:“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女孩子跟我这么说的,小朋友,你挺有趣的。”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顿了顿答道:“我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恭维吗?”

  裴子煜摇摇头:“不,你可以理解为调情。”

  他就这样径直走过来吻了我。

  由起初的徐缓到慢慢的深入,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大概是我吻的为数不多的人里,吻技最好的一位了。这样想来,我眼光也是不错的,虽然听上去有点讽刺。

  一切气氛都刚刚好,裴子煜甚至顺势关了房间的灯。然而正当他缓慢地开始移动双手时,我掉在床单的手机又再一次震动起来。周卓宇的电话真的跟金刚圈一样,牢牢将我箍住。

  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镇定了,我至今都不明白,裴子煜是怎么从我脸上读到了那些我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情绪的。

  一切或许只能归咎他比我活多了好几年,比我更有阅历,比我更能识破眼下这种蹩脚而尴尬的把戏。

  怔忡了几秒,他慢慢松开抱着我的手,声音里有淡淡的冷漠和厌恶:“Sorry,这种老土的事情我最反感了。”

  没有比现在更尴尬的情况了,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眼泪却不听话地不断流下来。

  黑暗中,我固执望着裴子煜,裴子煜也望着我,我不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而他却在短暂地停顿之后,打开了灯。

  世界忽然处于一片明亮之中,我的狼狈更是无所遁形。裴子煜慢慢从床上站起来,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我的披肩为我披上,语调冷静地说:“你走吧。”

  我坐着没动,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直到他毫不怜惜地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出去关上门,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没有敲门的勇气,因为就在刚才,我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已全部用完了。

  在前台为我开房的服务员复杂的目光中,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家客栈,在街角哆嗦地蹲到天亮,才打车回了大研。

  那之后我就开始发烧,客栈的小妹帮我买了药,我就跟一只鸵鸟一样窝在房间再不出门,吃饭也只是跟住客栈的其他人拼桌。就算味道不好也没有关系,我已味同嚼蜡。

  不要问我那些天都想了什么,后来我仔细回忆过,我发现我什么都没有想。真正绝望的时候,大脑其实是空白的,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经过此事,我算是彻底懂得了。

  离开丽江那天我的烧总算是退了,帮我买药的小妹人很好,怕我又发热,不但帮我拿行李走到古城门口,还帮我叫了车。

  我对她说谢谢,眼泪却已很难看地横尸满脸。

  回程的飞机上我一路睡到底,唯独下机的时候看见走在我前面的一个背影,像极了裴子煜。我只当是自己杯弓蛇影,并没有细想。

  却不知道,这看似结束的场景,却是另一出的开始。

  03

  回去之后朱珠先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两拳,说我一直不接电话吓死她了,险些就报警了,还说唐熹微来过店里。

  我觉得自己像死过一次的人,只剩下一具空壳,也就不那么在意唐熹微是不是又来哭诉过,说了些什么,只是恹恹地冲朱珠摆摆手:“我要睡觉,有什么睡醒再说。”

  我一觉睡了三十多个小时,期间还一直发热,朱珠怕得好几次想给我妈打电话,但见我一直念着“周卓宇”的名字,怕无端生事,才强忍着等我清醒。而我甫一睁开眼,就得到朱珠恶狠狠的一巴掌:“你他妈也死去活来过来,既然没死成,就别惺惺作态,给老娘好好过日子!”

  我一怔,扑进她的怀中,整个人哭成一团。

  那天之后,我总算是基本回到了正常状态,能工作,能吃喝,也伶牙俐齿,朱珠终于放心了一些,也就没有计较我三天摔烂她十一个杯子的事。

  我清楚记得裴子煜出现在店里是六月末快要放暑假的一天,眼见我才勉强从噩梦中爬出来,他的出现,却又彻底将我打入了另一道阿鼻地狱。

  准确说来,一开始我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临近期末,店里总是窝着很多蹭空调复习的人,朱珠一向对有文化的人抱有盲目好感,从不计较他们往往只点最便宜的饮料,还乐呵呵地帮他们百度论文下载。

  对于朱珠这种缺钙缺氧缺心眼的行为我向来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反正只要我有异议,她就肯定会用她多出来的那20%股份压我,我何必自讨没趣,所以一般这种时候,我都会躲在店里的角落里看下载的动画,尤其是那种几百年也看不到结局的,类似《名侦探柯南》,总能激起我活得比作者长的斗志。

  当我呵欠连天地看到五百七十三集的时候,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摔杯子声。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火了,妈的,你蹭我们店里的空调不够,还胆肥到开始摔我们店里的杯子了?

  我火速冲到了三号桌面前,抱起双手,准备教训一下这俩不识时务的学生。然而当一脸奶茶的裴子煜抬起头望向我时,我的腿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与我满脸的苍白相较,他的笑容被反衬得十分闪耀:“是你。”

  只用了十秒,我就基本了解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最常见的“甩与被甩”嘛,这个姑娘的反应也太过时了,还在整这种八十年的老把戏,顺带毁了我家店里一只无辜的玻璃杯,真是不值得原谅。

  不过平心而论,此刻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如果能好好洗把脸,再补个妆,肯定是明艳照人的,至少比灰头土脸的我美多了。

  出于这种对美的由衷欣赏,我对旁边坐着的满脸奶茶的裴子煜自然没能产生多少同情心。在下意识的心虚过去后,我产生了一种土地主的心理,那就是这是姐的地盘,你现在得听姐的。思及此,我顿时产生很多安全感,气势也提高了不少,连带递毛巾给裴子煜的动作,也带着一股傲气:“喏,先生,先擦擦吧。”

  我觉得我此刻的表现已经很明确的表示出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好意愿,但裴子煜却摆明了跟我装聋作哑,淡然地接过我的毛巾,问我:“我是裴子煜,你叫什么名字?”

  一模一样的台词,且还是当着刚刚被甩的前任,我觉得这屋子里的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个家伙不要脸。

  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对于那种不要脸的人,你千万不能认真,你只能更不要脸,我索性笑得跟朵花一样:“先生,我们做小生意的,哪敢结交您这样高贵的朋友。”

  “这个小朋友,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是见过的……”裴子煜佯装思考的样子让我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是啊,我们是见过的!我们还差点做过!

  就这样,在这一来一去的拉锯战中,美丽的姑娘脸色已经快白过墙上的瓷砖,用一种看阶级敌人的眼神看我,仿佛在意念中已将我挫骨扬灰N次。

  我再也忍受不住眼下古怪的气氛,决定直接和裴子煜撕破脸:“这位先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擦完滚蛋;二,现在就滚蛋,选吧!”

  裴子煜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思考我的话,而后扬眉一笑:“那还是第一种吧。”

  04

  当天关门后我和朱珠没走多远,就看见裴子煜的车停在路边。他靠在车身上,似乎就在等我现身。

  朱珠瞟了我一眼:“谁?”

  “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对于那段羞耻狼狈的记忆,我并没有隐瞒朱珠。

  朱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你自己解决,我先回去,解决不了就call姐帮你解决。”

  “好,路上小心。”

  朱珠走后没多久,裴子煜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夸朱珠:“你朋友是个人精。”

  我皱皱眉:“我不觉得人精是个褒义词。”

  裴子煜无谓耸肩:“也不算贬义词吧。”

  对于“人精”是褒义还是贬义这个话题,我无心继续跟他继续讨论,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后,径自往前走。

  他追上来,挡住我的去路:“我话还没说完,小朋友。”

  说真的,裴子煜笑起来始终是很好看的,甚至夸张的说,那种笑容很容易晃得人三魂丢了五魄。不过对于我这个被晃过,还被赶出来过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已经不再成立了。所以看着他现在这副很想跟我继续聊天的架势,我干脆抱着胳膊不动了,想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然而没想到他说的话,却让我惊起一身冷汗。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却还是倒霉地被我搭讪了吧?”

  我挑眉看他,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你在那里蹲了好几天,我也在那里喝了好几天,看你每天和一群卖花姑娘聊天觉得有趣才上去搭讪的,没想到我们会是同城人。”

  我自认我普通话是标准的,和他一样。我都没能听出他是哪里人,他又怎么能听出来。我的后背渐渐浸出细密的冷汗,警惕地望着裴子煜,没想到他却又笑起来:“小朋友,我没你想的那么变态好吗?我也是在还你身份证时不小心瞟到了一眼罢了,不过今天能遇到,还真是意外。”

  他语态稀松,却吓得我魂飞魄散,脸色越来越苍白,咬着唇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无话可说。最终还是开车过来的许之行将我解救,他看了我一眼,眼里似乎多出些什么难以言明的东西,却还是礼貌地跟我打了声招呼:“你好,好久不见。”

  那之后裴子煜便成了店里的常客,倒没有到每天都来报到的地步,但一周总是要来个一两次的。一来二去,他也和朱珠混了脸熟,朱珠过去本来就是混江湖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和一个高级的臭流氓打交道自然不在话下。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次数,比我搭理裴子煜的次数还多。

  那时没几天就要放假,开学时有个女生曾来打过临时工,后来也成了店里的常客,看到裴子煜时常来,难免不私下拿我开玩笑:“薇薇姐你真好命,那个男的一看就是冲着你来的,条件看上去也很好的样子,真是好梦幻啊!”

  我望着眼前这个花痴梦还没做够的无知少女,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好梦幻啊,就像噩梦一样。”

  那女生看着我一副吞了大便的表情,我也不想跟外人解释我和裴子煜有过的尴尬往事,干脆任由她把我当做傻逼或者装逼,反正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形象,我都觉得自己能够驾驭得起。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我和朱珠早早关门大吉,去吃散伙饭。从火锅店里出来,朱珠临时接到电话,去和以前的朋友泡吧,问我的打算,我想了想决定回去洗澡睡觉,明天坐早班车回家。

  步行回家的一路恰好要路过奶茶店,裴子煜的车就大喇喇地停在门口,他站在店门外,一副“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来”的模样。

  对于应付这个自尊心奇高,心思极难揣测的家伙,我已经感到由衷的疲惫了。抬起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决定视他为无物,径自向前。

  还没走出两步就又被他挡住了,这一次,我真的有点火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子煜似乎很满意我终于肯开口说话这件事,点点头,笑意融融:“这就对了,小朋友,怎么想,就要说出来……我只是过来喝杯奶茶的,没想到关门了。”

  “放假了啊,”我不耐烦地斜睨他一眼,“如果这么想喝,下学期再来吧!”

  说罢,大步往前。

  车子的引擎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一辆莲花停在裴子煜的车旁。

  车中的女人只摇下半扇窗,因此我只看见半张脸,可就是这半张脸,已足以让我羞愧地去自毁容貌。

  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走。

  裴子煜并没有追上来,我也不是那种自恋的神经病,还有什么隐隐的期待。我只是琢磨着该回去联系一下唐熹微的前男友宋嘉了,既然她和周卓宇要做绝,那么我就把事情做得更绝,天下大乱最好。

  那天,其实是我第一次见林蓼蓝,她没把我当回事,我虽然把她当了一回事,却没想过,那是和我有关的事。

  人生际遇往往如此,往后蓦然回首,也只剩嗟叹。

  05

  在经过那晚我喝多了,在他面前狼狈大哭的事情之后,裴子煜在半个月后又毫无征兆地来到了店里。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坐在3号桌的位置,跟招小狗一样把我招过去点单:“小朋友,招牌奶茶。”

  要是换做以往,我铁定会还他一个超级卫生眼的,但这一次不知怎么了,想起那天他拍着我的背,轻声哄我哭出来的样子,我却无论如何都摆不出这么绝情的姿态了。大概是感激他当时的温柔,我知道那种耐心,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而对象还是他这种人,所以才来得更加珍贵。

  我不同以往的柔顺态度换来了朱珠的质疑,她笑眯眯地打量了我许久道:“嘿嘿,你丫是突然茅塞顿开,想通了打算和他大爷来一段了?”

  朱珠这冷不丁的一席话吓出我直冒冷汗:“放屁,我还不想找死,我这种人,和他在一起玩,怎么死都不知道,你明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虚张声势,还把我往火坑里推,你是脑子抽了,还是脑子抽了?”

  朱珠对我的态度并不苟同:“老实说,以前我起哄叫你陪他玩,那确实是说说玩的。不过一个假期回来,我总觉得这厮似乎是有那么点认真了,以老娘阅人无数的眼光看,就算没有十分,也有三分了。”

  我咧着嘴对朱珠冷笑:“为了三分真情叫我跳火坑,你也真是绝了。”

  “说不定其实有五分呢?”朱珠依然笑得恬不知耻,“你不试试,鬼知道有几分,本来爱情这种玩意,最忌讳就是太当真啦!”说罢,朱珠是扭着屁股,去洗杯子了。

  朱珠说的没错,爱情里最忌讳当真,无奈我却是那种太较真死认理的人,而我那时不知道的是,如今说着这样无情话的朱珠,却是在往后最重情的那一个。

  口是心非,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吧。我叹口气,对着桌前的裴子煜招招手:“我想好了,你刚才说请我吃饭的事,还是我请你把。”

  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有请成裴子煜,因为裴大爷在车上幽幽地告诉我,哪有真让小朋友买单的道理。说罢是自顾自戴上耳机开始打电话:“之行,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吃个饭……是,就是我们平时常去的那儿,你先到就点菜,不用等我们,这个时间这边挺堵的。”

  挂了电话,裴子煜回头望我一眼,眼里挂着哄小孩似的笑:“小朋友,你海鲜过敏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他也就乐得继续开车,不再搭理我了。

  我们到的时候许之行已经先到了,对于这个捧着铁饭碗的家伙,我是由衷地羡慕嫉妒恨,再望一眼他一脸正气的脸,又由衷地为他感到可惜,怎么就瞎了眼和裴子煜这种臭流氓混在一起了呢……

  我不知道我此刻的思想有多少暴露在了我的表情里,反正许之行接下来说的话是让我恨不得咬舌自尽:“你肯定在想,我和裴子煜这种家伙是怎么凑在一起吧?”

  我忙不迭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而许之行却堂而皇之地忽略了我的意愿,自顾自地跟我灌输他和裴子煜的友情史:“我和子煜是高中同学,那时候他看我不惯,说我每天绷着个脸,跟别人欠我一百万似的,我也受不了他,一脸桃花相,于是某天我们因为一件现在都不记得了的鸡毛蒜皮的事打了一架,而后就成了朋友……”

  我算是听懂了许之行的话,一言以蔽之他们的友情,无非是“不打不相识”,所以说男人的友情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要是换做两个女人打一架,估计是八辈子不会再往来吧。

  思及此,我脑海中浮现了唐熹微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顿时觉得有些如鲠在喉,真是自寻晦气啊。

  饭吃到一半,我的电话震了起来,我本以为是朱珠没事找事的询问电话,没想到显示在屏幕上的却是一个近两年都没有看到的号码。

  顾斯彤在电话那头笑得意气风发:“喂,姐姐你在哪找乐子呢?快来接驾,你姐们儿我回来了!”

  06

  裴子煜的车空间不大,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由许之行开车送我们去机场。

  一路上我由于过度高兴整张脸涨得通红,裴子煜三不五时扫了我一眼,目光凉凉的:“不会是拉着我陪你会哪个情郎吧?”

  对于裴子煜这种欠抽的话,我一向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呢,我可是爱了她好多年,爱而不得,眼睁睁看她转投别人怀抱。”

  “嗤,”裴子煜被我的说法逗笑了,“既然小朋友这样说,我倒是好奇,是怎么样的人迷得你七荤八素,无法忘情了。”

  裴子煜说这些的时候语调一如既往,如他每次调侃我甚至是调戏我一般,然而他的眼睛却依稀闪着不一样的光,让我恍惚以为他说的这些话,是另有所指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世界上迷得我七荤八素,让我无法忘情,执念至今的人此刻真的已经转投别人的怀抱了,而那个怀抱,不是别人,还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的。这样的事,不管是何时提起来,都令人情难以堪吧。

  斯彤这次回国后班机是从上海过来的,按往常这趟班机总是误点,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不晚,还早到了十分钟,以至于我们停好车找到到达处,她已经在那里站了一阵。

  距离斯彤上次回国已然一年,这一年她没什么大变化,就连行李都利落得只有一件,很像她的风格。

  我猛地扑进她怀里蹭蹭,已经快要哭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她拍拍我的脑袋,一副嫌弃得要死的样子:“不准哭,哭了也不准在我身上蹭你的鼻涕,脏死了。”

  这就是斯彤,自我十二岁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认识以来,就一直活得帅气而洒脱的斯彤。

  回去的路上,我跟橡皮糖似的粘着斯彤,将裴子煜毫不留情地赶到了前排。

  裴子煜也没有要跟我计较的意思,只是打量了斯彤几眼,又看了看我,最后笑吟吟地望着我们俩不说话。

  斯彤先开口发问:“这位是?”

  “一个你不需要知道的某人。”我撇撇嘴,并没有介绍两人相识的意思。

  斯彤看我一副小肚鸡肠的样子,先是捧着肚子一阵笑,而后清了清嗓子,慢慢恢复如常:“你好,我是顾斯彤,我知道前面开车的那位是许先生,却实在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裴子煜。”裴大爷此刻是慢慢眯起眼,似乎在重新打量眼前的斯彤。而从接机到现在原本一言未发的许之行也开了口:“欢迎回国。”

  斯彤似乎是微微笑了,冲着前排那个望着前方专心开车的背影答道:“谢谢。”

  斯彤和许之行原本认识这件事多少有点震惊了我,虽然说地球是圆的,但是如此滚圆滚圆的地球,却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惶恐。而这样的惶恐,直接影响我在随后的闲聊过程中发挥失常,远不及平时战斗力强,就连斯彤问裴子煜和我是什么关系时,我都没能及时撇清我们的关系,而被裴子煜适时地抹黑:“正在发展中。”

  “发展你妹!你脸皮真厚!”我气得浑身发抖。

  裴子煜却嬉皮笑脸,显得十分得意:“这就是我的优点。”

  那一路我只顾和裴子煜斗嘴,丝毫没有注意到许之行脸上略显沉重而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和斯彤究竟是怎样相识,又是怎样的关系,我想这件事的始末,大概只有当事人最清楚。然而斯彤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与我和裴子煜笑笑闹闹,并没有别样的情绪。

  直到车子驶入市区,斯彤才缓缓转过脸看着我,低声说:“对了,我和单霓……嗯,我们分开了。”

  一时间,我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什么。曾几何时,我以为世上的情侣们都散了,她们也是不会说再见的。当初斯彤为了单霓一意孤行去美国,她对单霓付出了多少,就连她自己,大概都已经算不清。

  07

  当晚斯彤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我们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点头承认,这次回国的机票是自己偷偷订的,跟家里说的是明天才到。而至于为何会选择这样做,斯彤惨然一笑:“总不能让我完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欢天喜地地回家吧?”

  我一怔,傻乎乎地问道:“那单霓呢?”

  “现在应该还在学校吧,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准。”

  斯彤的表情似乎是不愿意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谈论下去,我想了想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那就不醉不归吧!”

  我说过我的酒量是不错的,虽然输给裴子煜,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废柴。而作为陪着我生平第一次喝醉的人,斯彤的酒量自然也不可小觑。

  一杯杯灌下来,我这才发现警察哥哥许之行也是个人才。在如此凶猛的喝法下,竟然也可以保持镇定,真是有国家公务员的风范啊!

  我又喝了几杯,刚准备继续倒,裴子煜却已经按住了我的手:“够了,不准喝了,不然今晚丢你在店里。”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忍不住叫板:“关你屁事啊!没看见我姐妹心情不好,我陪她喝着呢,你少瞎搅合!”

  然而裴子煜耐性虽好,却是要看时间场合的,很显然这一次,他没有陪我闹得兴趣,直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再说话,有你好看。”

  此刻我已经有些醉了,眼里的他已模模糊糊,见他凶我,借着酒劲儿干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还美名其曰:“看,蚊子!”

  裴子煜最后的耐性也被我磨完了,扛着我就往门外走,叫了一辆出租车就把我丢进去。

  “大学城。”此刻他的脸色不是一般两般的难看,我凑上去捏了捏他的脸,却最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边厢我和裴子煜虽走了,那边厢许之行却和斯彤继续对坐着,暂且没有要撤的意思。

  许之行还记得距离上次见斯彤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只记得那年的加州阳光充沛,那个留着短发的小女孩捧着一束刺眼的玫瑰站在自己面前,连拒绝都铿锵有力至此:“我有女朋友了。”

  “半年不见,你头发长了不少。”许之行晃晃酒杯,金黄色的液体上浮着白色的泡沫,看上去都有一丝苦意。

  “这个么,”斯彤顺手捻住一缕长极肩膀的头发,“她叫我留的,我也就一直没去剪,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已经这么长了。”

  酒吧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斯彤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倒像是和久不相见的朋友说着家长里短。倒是许之行的话语间多出几丝浅浅的埋怨:“我不记得你说过这么快就要回国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问过。”斯彤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老实说,在机场见面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你会认识乐薇。我见你没有跟我打招呼,还以为你忘记了,在车上试着提了一下,才发现你并不是真的不记得了……这一招在男女关系上叫什么来着,欲擒故纵,对吧?”

  能把感情事里的小把戏直接挑到明处,也只有斯彤有这样的气魄。就怕是换了别的人,一是没有胆,不敢如此直截了当地伤了男人的面子;二是不忍心,不忍心错失如此好的一个暧昧对象。但是于斯彤来讲,感情的世界,非此也不会是彼,再简单不过。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伤人,顾斯彤。”沉默了几许,许之行笑笑,最终放下酒杯,“好了,趁我还清醒着,先送你回你朋友那里吧。看来你今晚是暂时不会回家了。”

  “多谢。”斯彤仰起脸,笑容坦荡。

  08

  我醒来的时候,斯彤还在我旁边睡得很沉,我想了想,爬起来先洗了把脸,而后走去厨房,看朱珠有没有留早饭。

  果然料理台上放着一大盅豆浆和几根油条,冰箱上朱珠龙飞凤舞的大字几乎触目惊心:“老娘先去开店了,你吃饱了速速滚去上课!逃一节可以理解,逃一天非回来打残你!”

  多么残暴的前不良少女啊,我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开火加热豆浆,琢磨着等早饭热好了,再叫斯彤起床。

  蓝色的小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我按了按太阳穴,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想到自己竟然斗胆拍了裴子煜一巴掌,我的腿忍不住打颤。这样他都没把我拖去卖了,难道是等着卖个更好的价钱?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的斯彤站在厨房门口叫我:“乐薇,我们说说话吧。”

  她的眼睛有些浮肿,不晓得是没睡好,还是昨夜哭过了的缘故。斯彤这个人,说不哭,流血都不会流泪,若真哭起来,那惨烈的模样比我哭十次加起来还壮观。我想了想,指了指眼前快开的锅子:“吃了早饭再说?”

  她摇摇头:“我没胃口。”

  好吧,虽然我肚子是有那么一点饿,但是斯彤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只好关了燃气,和她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在美国的这两年,斯彤养成了起早一杯水的习惯,先是自己灌了一杯,而后递给我一杯叫我喝。我的肚子此刻已在唱空城计,想着这杯水至少能造成我吃了早饭的错觉,于是也不管有味没味,先灌了再说。

  “你一定猜不到,当时是什么状况。不是跟以前在国内时每次吵得天翻地覆再和好一样,那次我们双方都很冷静,大概谈了两个多小时,决定放手。她说她很累,我又何尝不是。你知道她是那种人,享受当下,不愿意停下来,也不愿意承诺,因为怕失信,可就算是骗我,我也希望她说一句相信我们有未来,但从头至尾,她都没有,虽然我知道她确实很爱我……实在是很讽刺。我那天就一直在想,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吧?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先提出来,直到最后她说出口,我才意识到,确实已经到头了。”

  陈述这些时,斯彤一直很冷静,和往常无异,然而说到最后,她却忽地抬起头,望着我:“可是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自己的人生里有个她,就像很细心地在自己生命里撒下种,眼看她长成参天大树一样,突然拔掉,这里会生生地留下一个洞。”

  我叹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顺着她的话安慰:“总归也算是拔掉了。”

  斯彤却抬起眼看我,微微笑了:“是啊,可是那个洞却还在那里,提醒我她真的来过,也真的走了。”

  刹那间,我噤若寒蝉,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真的最怕回忆长成心上一棵树,就算有朝一日连根拔起,余下的也不过是个血淋淋的窟窿。

  证明那个人真的来过。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长吸一口气,将脸别开:“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周卓宇……他现在和唐熹微在一起了。”

  吃过早饭,我去学校上最后的课,而斯彤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再去一次机场,伪装刚到等家人接机的样子。

  临出门,斯彤叫住我:“你这次不抱着我痛哭流涕,我还真是不大习惯了。”

  我回头轻蔑地白她一眼:“过去是谁最看不起我始终记挂着周卓宇,说我这是执念。”

  “你那是执念没错,但你说你难过,你无法看开,这些我都没有怀疑过……好了你去上课吧,回头我到家了再联系。还是那句话,想死之前联系我,我送你一程。”

  这就是顾斯彤,前一分钟自己还为情所困矫情得要死,后一分钟就可以恶毒得让人生不如死,好在这段日子我久病成医,该做的不该做的要脸的不要脸的统统做完了,也就不再十分介意她怎么奚落我。笑嘻嘻地说了声“拜拜”,大步朝楼下走去。

  令我倍感意外的是,许之行竟然会专程来学校等我。

  恰好是正午时分,下课高峰期,他一身休闲服站在自己的车旁给我挂电话,明明大家只隔了二十多米,他还是非要给移动事业做贡献:“乐薇,忽然来找你,不会给你造成不便吧?”

  我扯着脸皮一阵干笑,根本不敢当着各位同学的面靠近他和他的车:“当然不会,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想跟你吃个饭,你中午有空吗?”

  这个时候我才深刻的意识到,他妈的跟裴子煜混在一起的就算是捧着铁饭碗的鸟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车已经开到人跟前了,还假装一副“有商有量我很尊重你”的样子,简直是无耻到极致。深呼吸了几口,摆明态度:“有空倒是有空,不过先麻烦你把车开出去,我还不想被我同学误会自己被包养了。”

  许之行在那边笑得很爽朗:“没问题。”

  我在学校后门上了许之行的车,和他一路奔向某家私房菜。

  一路上,许之行话不多,我不禁在一旁偷偷打量他,在心里掂量着他和裴子煜的不同之处。老实说,对于裴子煜这个人,我到现在都谈不上了解。而眼前的许之行,我更是只有几面之缘。所以若硬是要说他们的不同之处,我想我只能很肤浅的表示,那就是气质。

  如果说裴子煜是妖孽款,那许之行绝对是正人君子型,当然,我仅仅是指外在……内在?我坚决相信他们半斤对八两,没差!

  酒足饭饱,许之行先生还是没有道明来意的意思,想到我若是一天没有出现在店里,朱珠可能会将我鞭尸示众,我不禁感到十分心虚,委婉地催促起许之行:“许先生有什么想聊的,能现在告诉我吗?”

  许之行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后微笑,一直笑得我心里发毛,他才非常坦然且淡然地表示:“你是斯彤的好朋友,我要是想追求她,你有什么说法?”

  一瞬间,我的脸扭曲了,一张嘴足可以塞下两个鸡蛋,这哥们是脑子被门夹了吧!而鉴于他和斯彤不像是泛泛之交,昨天那欲擒故纵的戏又演得十分带劲,我也就没有想骗他的意思,语气很诚恳:“我劝你还是不要追了,没戏的。”

  “哦?因为她上个对象是女的?”

  我靠啊!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约我出来,溜着我玩呢!我火大地望着许之行,却还是强装笑脸:“你既然都知道斯彤她对男人没兴趣,还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或许是她还没有遇到喜欢的男人罢了。”

  我的脸抽了抽,不得不折服于他的说辞:“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还真是佩服你们这种人盲目的自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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