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弹奏钢琴的姿势，就像是……天使降临……
“59号！别跑！大家一起尿他脸上！黄狗洗脸！HOHOHO！黄狗洗脸！HOHOHO！”
“59号！你又溜到琴行去了？饿了你整整两天还是不长记性！找死啊！滚回禁闭室去，没有我的同意不准出来！”
“59号？……你说那个闯祸精啊，人家琴行上门要赔偿呢！他是不是去偷东西啊！给他几个耳光，他瞪着眼睛连哼都没哼一声，好可怕的小孩！”
“59号，倒是跟他做情妇的妈妈长得一样漂亮，听说他有个哥哥经常偷偷来看他，有私家车还有司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59号有一个少爷哥哥？拜托，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贱命就是贱命，有些东西从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没办法改变的！”
……这家破旧的社区福利院里，所有的小孩都没有名字，只是潦草地按照年龄和班级里的人数进行编号。排在最前面的总是最听话最受喜欢的小孩；排在后面的，就像是教室最边缘角落里的蕨类植物，受到肆意的责罚和欺辱。
一楼这间昏暗教室里，一共59个小孩。而他的编号是，59号。
走廊最深处是已经废弃的厕所，里面凌乱地堆放着残破不用的桌椅，塑料纸，连福利院小孩也不想再碰的老旧玩具，以及一股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的酸臭味。
一个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小男孩曲着腿，安静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尘埃随着渐渐昏暗的光线缓缓地漂浮。
他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覆盖在漆黑的眼睛上，手臂和膝盖上是新旧交叠的伤疤和淤青。
空荡荡的肚子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觉一次次地让他不得不用双手将自己抱得更紧。
渐渐的，浓重的夜色覆盖了整个房间，周围安静的就像是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忘了一样。
好冷好饿……上一次被关了整整两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因为晕厥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
这一次，会是多久呢？忽然，他紧紧搂住自己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从一大堆废弃垃圾的最底部，小心翼翼，像捧着珍宝似的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台破旧的玩具琴，黑白键做成钢琴的模样，琴键坑坑洼洼，已经残缺不全，白键上泛着肮脏的黄黑色。
但小男孩的目光却在望着它的一瞬间被点亮，他认真的盘腿坐好，幼小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惬意的敲击着。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嘴里轻轻随着手指的节奏，哼着微小的旋律。
很快，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有一阵温暖的风忽起忽伏。
那是冬天站在福利院门外罚站，整个人已经被冻得麻木时，突然，听到街口琴行里传来的钢琴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只是一瞬间，饥饿也好，羞辱也好，冻僵的身体也好，都随着那悠扬空灵的音乐声渐渐飘远了。
那欢快悠扬的曲调就像是一只拍打着翅膀的小鸟，冲破了重重的墙壁，冲破了冰冷的呵斥和无休止的责罚，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盘旋，飞翔，永远地离开地面上的那个灰色的世界。
他不由自主地循着音乐声沿着街道，走到那间琴行的门口，隔着窗户，他看到一架铮亮的黑色钢琴。高贵、优美，典雅。
一个衣着精致的小男孩背对着他，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雀跃的飞舞，起落。
那幅画面，就像是浑身绽放出光芒的天使，降临在他面前……如果能听着这样的音乐，永远不要醒过来，该有多好。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第三个清晨他从禁闭室里被拽出来，“解决”掉食堂里其他小孩子吃剩的东西之后，责令跪在地上擦干净整个食堂的地板。
一遍……两遍……三遍……浓重的油腻气味让他有些想吐，水桶里的清水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污浊。
午饭的时候，所有小孩都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有的还趁机踢了他的屁股几脚，然后看着他踉跄跌倒的样子哈哈大笑。
但是午休的时间，明显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年纪更大的孩子趁老师也在休息，团团围住了他。
“你就是59号？听说你很嚣张嘛。”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斜着肩膀，坏笑着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揪起他的头发。
头皮的一阵剧痛让他感觉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对方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们看啊，他长得跟女人似的，怎么可能会打架！”
“听说他妈是别人的情妇！”
“情妇是什么？”
“笨蛋！情妇就是做鸡的女人啊！他长得那么像女人，说不定以前跟他妈一起做鸡呢！哈哈哈哈！”
“把他的裤子脱下来，就知道他是不是啦，你们几个过来，给我按住他！”几个男孩七手八脚地围了过来，想要按住他的手脚，他就像是一只突然发怒的小狮子，用脑袋朝第一个家伙重重地撞了过去，对方的鼻子下面立刻挂彩。
他再狠狠咬住另一个男孩的胳膊，男孩凄厉的大叫着，血肉模糊。
每一次打架，他都是这样，完全不要命，每一次打架，他都觉得干脆就这样打到死掉算了。
剩下的几个男孩开始被他这股疯狂的架势吓住了，但很快，恶狠狠的拳脚开始纷乱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腿上。
裤子还是被扯了下来，屈辱感像针一样深深地扎进心里。
“少爷，他……他在这里。”忽然，一个惊诧又带着尴尬的声音在食堂门口响起，几个男孩猛地回过头，那一刹那间，所有人都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另外一个男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简单的白色衬衫却挺括的像是泛出光芒，蓝色裤子应该归类于某所贵族学校的制服之类。干净柔软，被精心打理过的黑色短发，还有已经明显带着英俊轮廓的脸。但最重要的是，他浑身散发出柔和又恬静的贵族气息，在这些福利院孩子的眼中，是被放大无数倍的羡慕，崇拜以及可望而不可及的自惭形秽。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的天使，应该就像他一样吧。
当这个男孩缓缓朝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竟然纷纷避让开一条道路，甚至在心里沮丧自己衣服太脏，臭烘烘的，头发也好像一直都忘记洗。
男孩一直走到59号面前，两个男孩望着彼此。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请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弟弟。这是请你们吃的，以后我也会经常带好吃的东西给大家哦。”男孩对着其他男孩子诚恳的请求。随行的管家立刻打开一个精美的糕点盒。弟弟？男孩子们愣愣地望着艺术品般的点心，呆呆地吞了吞口水，再一起呆呆地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们，被这样一个贵公子拜托，是件无尚荣耀的事情，他们不可以拒绝。谁知，啪的一声，瘦弱男孩一手打翻了糕点盒，提着被扯破的裤子，走也不回地狂奔了出去。
“孬种！胆小鬼！谁要你求他们！拿着你的破蛋糕给我滚开，我才不是你弟弟！永远都不是！”就算被打得满脸是血也不曾落下的眼泪，此时却在脸上肆意纵横。
那个自称为“哥哥”的人——被冠以这个城市最尊贵的姓氏，是被称为天才音乐少年，弦乐界独一无二的接班人——渡井英。
而他，是过着流浪狗、蚂蚁、蟑螂般生活，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卑贱可怜虫。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他看到自己那么丢脸的样子？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像垃圾一样被践踏，唯独在渡井英面前，不可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大圈，沮丧的发现除了那个地狱般的福利院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还是无可奈何地走了回来。
这时，眼前的一幕却彻底把他惊呆了。那个完美的像是从画册里走出来的少爷，那个总是一层不染，笑容闪耀到发光的漂亮男孩竟然跟那群欺负他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他的白衬衫上沾满了黑手印，裤子也破了，脸上是淤青的印记。事实是，他真的不会打架，每次做好准备冲过去总是轻易得被高大的男孩一把推倒，但是他总是咬咬牙站起来，捏紧拳头，然后再一次冲过去……
“白痴。”他恨恨得咬紧牙，不屑地想径直走掉……但一秒钟过后，还是大步奔跑过去，给了其中一个男孩一拳，然后一把拽住“哥哥”的手，带着他没命地狂奔起来。
“你刚才打架的样子好蠢，只有被揍成猪头的份。”一条僻静的小街道里，他白了渡井英一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视。然后撇过头，望着空旷的巷口，不敢看渡井英的脸。
因为此时此刻，有一些温暖的，从未感受到的温暖在身体里流动。
回想着刚才渡井英笨拙挥拳的样子，就像是个不会走路的小熊，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我是哥哥啊，为了保护弟弟打架才是真正的哥哥，这是你教我的。”头发衣服都前所未有脏乱的渡井英伸出手重重搂住弟弟的肩膀，开心地微笑起来，虽然牵痛了受伤的嘴角，但那笑容就像是冲破阴霾的阳光。真是奇怪啊，虽然架打得很狼狈，但整个人还是闪亮得不像话
。“我说‘是男人就用拳头解决问题’，没说你是我哥哥。”他不依不饶地反驳，却没有甩开渡井英的手，只是被渡井英搂住了肩膀，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着。
“父亲承诺只要我获得这次‘仲夏夜之梦’小提琴比赛的冠军，就把你也接回渡井家族。
我一定会拼命拼命练习的。到那时，我们再也不会被分开。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渡井英的目光明亮，开心的憧憬着，声音温柔到不可名状。想恶狠狠地说出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仿佛照射入他黑暗空间里的一束光芒，虽然感觉如此遥远如此不真实，但又是那么的珍贵。每次面对渡井英，他的心脏都在微微颤抖着。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在心里像膜拜着某个神明一样，崇拜仰视着哥哥——渡井英。
“不要再跟他们打架了好吗？要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要等到我来接你。回家之后，我会介绍一个很可爱的女孩给你认识。她跟你一样很有音乐天赋，脾气也像你一样倔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们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永远生活在一起。”巷口的琴行里，渡井英坐在那张漆黑发亮的钢琴凳上，温柔的望着他，然后拍了拍钢琴凳，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
“这台钢琴我已经买下来了，是送给你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弹琴吧。”哥哥的手指，修长而白皙，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教他像一阵轻柔透明的风一般在琴键上舞动。空灵柔和的曲子，流淌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中，流淌在每一次呼吸的氧气之中。其实，每一次忍受着羞辱，打骂，饿肚子，黑暗禁闭，都是为了偷偷溜到琴行，隔着墙壁，聆听着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演奏乐器；或者隔着玻璃窗，偷偷用崇拜眼神一直一直注视那个精致的背影。当他知道那个男孩就是自己的孪生哥哥时……没有想过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过着垃圾不如的生活，因为心中早被骄傲、欣喜、和崇拜填满。
哥……真的好厉害啊。哥哥的手，也好温暖。好想能像哥哥一样……让每一个琴键都……闪闪发光……可是留个他一个最美好的梦想之后，哥哥再也没有出现。
时间又缓慢的推移了四年，他终于等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但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却异常陌生，没有渡井英。一个西装笔挺两鬓斑白的男人，冬日森冷的阳光照着他的脸显得有些惨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哥哥，渡井英已经死了。如果你确实拥有音乐天赋，那么我会按照他的遗愿，把你接回渡井家族生活，条件是……”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渡井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