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京与一中年男子秦虹，并肩站在二楼的楼台上欣赏落日熔金，微微的夏风吹带着凉意，驱走整日的闷热。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落日微霞竟然这般的妖艳。”卓京感慨着，眉间掠过丝丝愁色。
秦虹伸手抚上栏杆，淡淡叹了一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许当年庄主将此楼命名落日，也是想到了公子最后的命运。”
“此次恐已经不是公子一个人的命运了，而是整个落日楼和落日山庄。三年前靖院可以躲过一劫，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终是没有容身之所。”卓京惆怅的轻轻吐了吐气，目光掠过远处苍茫的大地，天地这样的广袤，却又是那样的狭小，小到连一个人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千古帝王做的还少吗。公子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秦虹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花格窗上，心中不禁想到即使是影子，恐怕也不能落在这人间了，不一会日落西山，影子终也要被埋葬。
“卓京，”秦虹叫了声还在瞭望远处夕阳的卓京，卓京侧过头，夕阳的金光把他的侧脸照的如涂了一层金粉。“你可曾后悔当年跟随公子？”等了许久，秦虹也幽幽说出口。
卓京愣了一下，又转过脸看着落霞，“我从来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顿了一下，卓京接着说，“自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时候，我便已经决定此生跟随公子。虽然当年公子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是他给予我的是一种信赖，一种从未有过的信赖。”
秦虹点了点头笑着，“我当年也是与你一样，所以追随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这种气质是让人甘愿折服，不因为任何外在原因。”
两人说到这儿，好像同时都想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谈话，只是默默的，像是回忆遥远的故事。
这时候鸰羽从楼下走上来，禀道：“秦方主、卓方主，有位买主请见。”
两人同时的望向了楼下，楼前空荡荡，刚刚两人都在凝神回忆着过往，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楼。
“请到二楼客厅。”秦虹吩咐一声，便侧头对卓京道，“一起过去看看吧！待会顺便安排人。”
卓京与秦虹一起进了客厅，里面右手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五分千金小姐的气质，五分江湖儿女的豪放。
两方客气了几句套话，坐定，秦虹礼貌的笑着，“不知姑娘买的是谁的命？”秦虹直接问，来落日楼都是买人命的，没有必要绕弯子。
“索金光。”姑娘面无表情简单的给了一个名字。
秦虹和卓京心下皆怔了怔，相视一眼，很想知道其中过节，只是落日楼想来都有规矩，就是从不问买主身份，从不问与被取命人之间的恩怨。秦虹转过脸接着问：“不知道这索金光是何许人？”
“四年前明帝的随身侍卫，如今蝴蝶谷谷主五弟。其人现如今就在鄂州城南余家村。”
秦虹笑了一下，“姑娘知道落日的楼的规矩吧？”
“小女子听说了，不知道索金光的身价？”
这时候旁边侍立的少年便端来了笔墨纸砚，秦虹取过笔在少年手中案板内纸上写了一个数字。少年便将案板端给了那位姑娘。姑娘看了眼纸上的数字，意外的笑了笑，从案板上把纸张拿起。少年便退立一边。
“没想到索金光的身价这么高？”姑娘嘲讽问。
“既然身为明帝随身侍卫，又为蝴蝶谷五少，自然该有这个身价。”
“那不知道当朝辅国大将军江川在落日楼的身价是？”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睛打量着秦虹二人。
秦虹若无其事般依旧礼貌的笑了笑，“姑娘既然能够找来落日楼也是知道不是此人命的买主，落日楼不会开价。”
姑娘再次的看了看手中的纸上的数字，笑道：“好，我要了索金光的命。”说完便从腰间取出了一沓银钱票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这里不多不少，二十万两。”
秦虹给旁边的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走上前点验了一下，回道：“回秦方主，是二十万两白银银钱票。”秦虹点了点头，少年便将银钱票收下。
“姑娘放心，既然落日楼接下了这个单子，就一定会卖这条命给姑娘。”
“好，那小女子就静候落日楼的佳音了。”姑娘起身，点头笑了笑，便告辞离开。秦虹让少年送姑娘出去。
卓京看着旁边的秦虹，疑惑的道：“金光消失了四年，如今忽然有人要取他性命。既然能够付得起酬金，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又岂会让一个姑娘来谈此等事。而这姑娘提到江川似乎是故意的。”
“是，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她似乎在试探什么，明显是知道江川以前的身份。知道江川真正身份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看来有可能是皇上。如果真的是皇上，皇上又为什么要取金光之命？皇上要杀平民百姓简直是易如反掌，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请落日楼？”
卓京琢磨了一会，叹息道：“我先让人去查此事，事情清楚了之后再动手。”
“既然单子已经接下，迟与早他都要死。”
“毕竟金光不是别人，他的身份特殊，总是要查个明白。而且这个后面牵扯的事和人或许会更多。”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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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独自一人跪在一孤坟前，墓碑上简单的墨迹“亡夫龙四之墓”。金光盯着碑上几个大字，思绪早已被带回几年前。许久，金光才缓缓的开口：“龙公子，对不起，虽然杀你不是我所愿，但你毕竟是死在我的剑下。金光即使是用自己的命也换不回你，但金光答应你的事情，此生绝不会食言，只要金光还活着就定会好好照顾夫人和闲云。”金光深深的叩了三首。
起身看着周围，这片荒芜的山岗，这孤单的坟墓。谁都不会想到曾经九五之尊，不是埋在帝陵而是埋葬于这寂寥的荒山，没有层层棺椁，没有珍贵的随葬。一堆黄土，一口简单的槐木棺材，一块随身玉佩，就这样埋葬了一个帝王的一生。而那壮伟的帝陵中埋葬的不过是一种光彩夺目的奢华而已。
金光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身边的每个人，几十年后所有人都是一样，一堆黄土掩埋一生风流。自己从索家庄少爷到贫儿，从朝廷钦犯到蝴蝶谷五少爷，从文科进士到明帝侍卫，从第一次刺杀龙四到最后龙四的身亡。这几年间，他看透了，平平淡淡才是人生最该追求的本初。
金梦从远处走来，在金光的身侧站定。看着墓碑，俯身拜了一拜。
“哥，你这几年不回蝴蝶谷一直照顾辛夫人，就是因为放不下对龙公子的亏欠？”
“梦儿……当年我奉养父之命去刺杀龙公子，失败被抓，关进天牢，龙公子并没有处死我，而是放了我。你可知道为什么？”
金梦没有回答，她知道当年自己的父亲逼金光刺杀龙四，最后金光被抓后，父亲便带着自己离开京城避难。
“因为辛夫人的求情！”顿了片刻，接着说，“龙公子不是个好皇帝，因为他感情用事，因为他心慈手软。他本就不该生在帝王家，更不该登上大位。他是闲云野鹤之人，向往着没有杀戮、没有凡尘琐事扰心的生活。所以他退位之后携着辛夫人一路游山玩水下江南。是我断送了他所有的梦想。临终前，他没有任何的怨恨，而是信任我，把辛夫人和闲云托付于我。我愧对他太多，无论是曾经的君臣，还是现在的友人。”
金光将目光转向远方，那是京城所在的方向。离开京城已经四年了，那个宫阙中龙椅上坐着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龙四真正想要的。
金梦看向金光那闪动着泪光的眼睛，她看到那是四年前的痛心和绝望。当年，当他的剑刺进龙四心脏的时候，他的眼中就是这般含着泪。那时候，龙四的剑刺向金屈，他无从选择，他本能的想去救自己的父亲，本能的想阻止一切的悲剧，可悲剧却被扩的更大。最后父亲死了，龙四也死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该恨皇上。他用四哥你和我三人的命逼我安排当年的那场悲剧。”一滴泪难负沉重，从眼角滑落。金光没有阻止泪水，他没有必要再掩饰自己内心的痛。
“哥，你曾经说过，入了朝便是皇家的人，生死不由己。当年皇上用我们兄妹三人的性命逼迫，你也是无从选择。即使没有你龙公子和爹依旧会送命，而且我们三兄妹也会陪葬，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至少救了我们三人。”
金梦从袖中取出锦帕递给金光。看着金光脸颊的泪水，她知道他是痛到了心里去。以前年少，无论是受到父亲怎样的责打，他从来都是不流一滴泪，还会笑劝自己不要怨恨父亲心狠。
金光拭去泪水，昂首闭眼深深的呼吸一口。往事如云如烟，他终是要与其纠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