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浮生，繁华褪尽。
前面十四年的华贵琳琅，全都被森林里野性的气息，给抹除得干干净净。
赤练从小便也不是个真正的淑女，事实上她很早以前就向往习武，只是以前由于种种限制，学习得并不多，只能算是有些基础。而卫庄的教导，才是真正有用的。
今天不一般。每年的这一天，府中都会张灯摆酒，花上大量的钱财为家主的掌上明珠办上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会，要好的侍女，甚至会凑份子给她买上一些东西，每次，蛛儿出的份子都是最多的。
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嫡长女，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
可是温室里的红莲，难以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所以她到了这座森林，这里，或许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她将手伸出，对着阳光看了一眼手心，又将手反过来，眸光扫过色彩陆离的纤长指甲，笑若桃花。
今天是我的生辰。
卫庄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她的第一单任务。任务目标，是那位长年厮混在青楼酒店里的公子，背景不算特别大，说话行事却是毫不遮掩，因而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其中就有人出金杀他。完成这项任务后，自己能够得到的是其中的三成，剩下的资金用于建设流沙。
其实她倒也暂时不缺钱，从家里带出来的珠宝首饰衣物可以当很多钱，再加上一包银子。但是那些毕竟都不是自己的，是家族给予，她倒也想试试，花自己的钱的感觉。大概有三十两银子，足够买一些东西了。
巷子里充斥着脂粉的味道。
粉纱红裙，罗烟软袖，花簪盘发，浅色深层，仿佛烟雨中的绝色，朦胧又明丽，雾里看花。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朵花，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为世人绽放。
便是这里了么。赤练也是有些好奇的，以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也不知这里是怎么一番情景。
聪明的男人掌控女人，愚蠢的男人被女人所掌控。
这里的聪明男人，着实不太多啊……她的目标，也是个愚蠢的男人。
赤练轻手轻脚地放了一锭银子到台上，淡淡道：“待会儿我做什么，妈妈可千万不要打扰才是。”
那老鸨抬起眼来惊艳了一下，“姑娘莫不是想来这儿吧？以姑娘的姿色，定然能赚取大量资金。如果你要来的话，别人两成回扣，我给你三成……”
赤练皱了一下眉，顾自说道，“反正不会损害您的利益就是。”
腰肢款摆，媚眼如丝，只一眼，就望得没有内力的人神魂颠倒一瞬。赤练拿起玉酒壶，斟了一壶上好的美酒，坐到了那公子身旁。
那里还有另一位美人，姿色如花，赤练知道她也是流沙的杀手。只是这位杀手并不是临时来到这里的，而是本属于这风尘之地，但有一身精妙的武功，且不愿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因而被卫庄收入麾下。
只不过，她不是聚散流沙，而是逆流沙。
这个女子很懂得妆饰，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各种闪亮的玉环钗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每一分的美丽。从不争夺花魁之位，但也不缺乏名气和被吸引的人。
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做一个这样的女人，未尝不可。赤练的眼睛有些发亮，她佩服这个女人。她的一颦一笑间风情尽显，但绝不是一味欢迎，若要是有人真得罪了她，那么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就是这种感觉。这种盛放斗艳，看似热情实则暗藏心机的感觉。
“这位就是我和公子提起过的姑娘，我们平时以姐妹相称。怎样，容貌只能说是在我之上吧。公子应该不不会失望的。”
赤练巧笑嫣然，盈盈行了一礼，知道这公子明明生性放荡，却又喜欢装作文雅。便合了他的口味，行礼的同时又暗送秋波一缕，明眸本就美丽如桃花，那公子自然是满意得不得了。
“不错，不错。雨娘，没想到这姐妹两个均是貌若天仙啊，哈哈……敢问姑娘芳名？”
赤练垂着眸子，“红莲。”
——原来我以前的名字可以当青楼的花名用。
“公子啊，这里人多，可不好玩了。不如我们上去房里吧……”名叫雨娘的杀手，一副委屈的样子。
赤练承认，跟她比，自己的演技差得还太远。
“好啊，不过赤练姑娘是不是得先干一杯，表示表示？”
赤练接过酒，硬着头皮喝下去，美酒入喉，像热热的火焰烧过去一样，——她有些想咳嗽。那公子大笑了两声，挽着雨娘上了楼，赤练拉着裙角，跟了上去。
楼上有不少房子，从门以及周边的装饰可以看出，里面风格各有不同。有一些地方张扬，门只有薄薄一层纱，里面露骨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赤练面色被弄得潮红。
“红莲妹妹还是个清倌人哪。”雨娘笑着解释道。
公子笑了笑，眼里闪过淫秽的光芒，赤练低着头做羞怯状，眼里也有一丝特殊的光芒，然而那却是令人胆寒的杀意。
从小人就夸她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里面的所有情感，都是无比真实，活灵活现的。哪怕极其细微的情感，也可以放大数十倍。
那一丝杀意若是让公子看到，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
雨娘回头看着她，皱了皱眉，却又有一抹隐藏不住的惊讶之意。
门开了，时机！赤练没有多想就已经出手，袖中匕首一现，寒光如镜，笔直地向着满眼都是淫秽之意的男子射去。
“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门还没有关上！这里的声音，附近的人是听得清的！赤练意识到危机，却不知如何应变，慌乱之下，匕首也扎歪了，给那人躲过一劫。
雨娘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那么不小心！”
“来人……”
一边把门啪地关上刻意放大了声音，雨娘抓起手边几个不太值钱的花瓶瓷器，往地上砸，“哎呀公子，我这是醉了吧……你也醉了，哈哈……”
公子刚欲喊得更大声，不知怎的脚一软，栽倒在地，“你们……下毒……”
赤练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给你添麻烦了。”还好她早有准备，在酒水里用上了毒药，会让人全身酸软，腿脚发麻，“那么，我来解决掉他。”
“不可……”
时候已晚，来不及解救。本来躺在地上中了毒药的公子一跃而起，躲过了雨娘匆忙之下甩出来的几根针，唯一扎中的一根，也只是扎到肩膀无关紧要的地方。
公子不屑地笑了一声，将肩膀上的针拔出，扎入雨娘的穴位，将穴位封住，不得动弹。赤练刚反应过来，全身忽酸忽麻，软倒下去，再难站立起来，和封了穴道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第一次任务，还是生辰，就陷入了困境。怎能让人甘心？
“我说小娘子，我本来还想温柔点的。”赤练被抛到了床上，公子将衣裳一解，就扑了上来。
赤练暗中咬着唇，这可怎么办？
“你还真以为就你那点毒药能毒得了我？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有人要杀我，那酒水我早就用银针验过了。还有，你可别忘了，你也喝了一杯，是我亲手给你的……”
是她太不小心了，居然下了毒以后就不管了，连他用过银针，甚至把酒换了，都没有发现。现在虽然没被点穴，但全身酸麻，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既然没被点穴，会不会还有什么办法。赤练喘着气，匕首丢得比较远，没有可能去捡起来了，公子压了上来……连最终的杀气，都没有机会拔出。
“虽然知道有人要杀我，但是这么个美人儿自己送上门来，又有谁会放弃呢？啊？”
想不到在流沙森林里历练几个月，会栽在这么一个纨绔公子的手上。如果真的让他得逞，那么就再也没脸见卫庄大人，还有，白凤……蛇儿蛮……
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还有很多秘密没有探个究竟，还没有彻底体会到江湖，就要这么在第一次的任务中，将自己葬送在这风尘之地……
我不甘心！！！
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拼尽力气动了一下，腰间的凶器划破了里面的那件衣裳，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疼痛，换回了部分的理智。赤练一咬舌尖，能动了，这种毒，确实是可以通过这种方法临时化解的！
再抬起头，赤练的眼里，满是摄人心魄的杀意！
那公子只对视了一眼，就感到心惊胆寒。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从那张动人红唇中吐出的话语：“你的生命，到此结束了！”
神智没有来由地恍惚。
——我要杀了你。赤练眼中的杀意是那么的明显，几乎……能够实质化。
一边还不能动弹正在用内力冲击的雨娘，口中喃喃自语，眼里满是惊愕。
心念一动，窗口爬来一条小蛇，咬了她一口。有的蛇是有解小毒的功效的，有的蛇还能化解小伤。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当那位公子因为剧痛而神智恢复，看到的是一柄血红的链剑。那把链剑在主人的控制下收缩为一把中长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嗤”
链剑拔出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几十条蛇奔涌而来，淹没了他的躯体。
……
雨娘缓缓收回惊愕的表情，穴道在内力的作用下已经解开，“他实在太差劲了，就连最基本的点穴也是，那么容易冲开，还不带反噬。”
赤练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盏茶，毫无形象地喝下去。
雨娘看了她一眼：“你和他半斤八两。”
赤练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这次的表现很不成熟，虽然事实上她的年龄也成熟不到哪去，从小又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
“你的天赋确实不错，能力也很多样化，但经验实在差得离谱。”
“我……这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所以需要改正。”雨娘看着窗外，“你应该等进来关了门，确认声音不会传出去，然后近身使用匕首。而且，你必须真正的理解毒。毒是不分敌我的，如果你不谨慎，它也会伤到自己。”
赤练垂着头，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自己天赋再好也不过在流沙森林里呆了不到一年，而那公子尽管纨绔，经验却比她老道得多，功夫也不下于她，而雨娘就更是别说了。她虽和蛇儿蛮经过了桃花阵法的考验，获得了新的身份，但很多方面，都还没有真正蜕变。
不过我们都有着那份潜力，就像蛇蜕皮一般，一步一步，展现出更强的自己。
一只小小的鸟儿从窗前飞进来，是白凤的信鸽。
雨娘伸出手，让它停留在手上，“这次行动的详细过程，我会报告给卫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