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天下之道在于权谋，他若是光靠着仁德，做不成大事。再者，他沈裘年的手段又磊落到哪里去。”裴衡远薄唇呡成一条线，眸子沉沉，眉间微微有些许恼意。
裴衡齐见他这样，也微微叹了口气，兄长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到底是实话，若阿岩不是姑母的遗腹子，以他这个性子，兄长绝不会与虎谋皮，给他硬闯出条生路来。
裴衡远将最后一口酒饮下，掩去眸子里的情绪，从袖口里掏出一封文书，递给裴衡齐，和裴衡齐说起正事来：“这上头的官员名单，你挨个查一遍。现在就去。”
裴衡齐接过文书，又听见他说现在就去，有些犹豫道：“兄长，你旧伤未愈，又没有带人手，今日长安街灯会，鱼目混珠，我怕……”
“你且去，这是京城，料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裴衡远摇了摇头，叫他放心。
裴衡齐也知道名单兹事体大，也顾不得犹豫，同他道个别就推门走了出去。
而刚走下楼，就见到了跟着乔氏进来的姜沅。
裴衡齐本不大确定是不是姜沅，刚想要出声，就被姜沅上前捂住了嘴巴。
姜沅掀开面纱，用口型同他说不要出声四个字。
“你怎么在这？”裴衡齐不禁有些好奇，这典当所虽然是这个时辰开的，这时候也有不少人排着队，可来往的人要不是些平民，要不就是些散商，但他到底没想到，姜沅这种大家闺秀，也会来典当所？且身边也没带个丫头。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姜沅原本同芍药在街上逛，往许愿的槐树那头走去时，突然遇上了府里的马车。
姜沅原以为是姜玖，却未曾想马车在祥和楼停了下来。而走下来的人虽蒙着面，可从穿着的华贵奢靡程度，以及身形上，姜沅便知是乔氏。
这祥和楼，姜沅也是略有耳闻，来往者大多是为了典当，而乔氏好端端地却跑到了这里，身上还挎着一个包裹，实在不能让人不怀疑，她的目的。
于是她便跟着乔氏来了这里，而她又怕目标太大，就让芍药先去槐树那头，半个时辰后再来寻她。
而这些，自然不大方便同裴衡齐讲，姜沅眼眸闪烁了下，胡诌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这般的说辞，当然是很难让人信服，裴衡齐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主，点点头表示了解，便不疑有他，走了出去。
姜沅见他没有多问，也乐的轻松。
祥和楼平日里来往的人许多，又为了保护卖主的权益，便在左右的等候区设立了许多座位，姜沅找了个离乔氏比较近，又瞧不见的死角，摘掉面纱，坐了下来。
乔氏来的晚，等了许久，轮到她的时候，整个一楼都空了。
乔氏左右看了看，差一点就发现了坐在死角里的姜沅，却被伙计叫了一声，“这位夫人，你还当不？今儿有灯会，我们当铺要提早关门。”
乔氏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拿出包裹里一对翡翠凤凰。
姜沅眼尖，瞧出了那堆绿油油，成色极佳的凤凰是府里库房的东西，也并非姜沅记性好，只是上辈子，这对凤凰就在府里凭空消失了，乔氏一口买通了她院里的几个丫头，一口咬定是自己偷拿的。而她那个好父亲，只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狠狠骂了自己一顿，还罚她阴雨天在祠堂禁闭。
这一罚就将她的身体原本不算康健的身体，罚出了个羸弱。一到阴雨天，膝盖就钻心的疼。
姜沅冷冷看着乔氏，暗道，原来这是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乔氏对着伙计说，：“这对翡翠凤凰，能当多少？”说着将翡翠和一支木牌递了过去
伙计看了几眼翡翠，又看了眼木牌，突然恍然道：“您是上月来的那位夫人吧？”伙计对乔氏颇有印象，她来带着上个月，来了好几回。祥和楼是有规矩的，当过三次以上，就有个雕花木牌当做信物，典当的时候能多当些银票。
而这雕花木牌，全京城也就七八个熟客有，这位夫人算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大买卖，他自然是记得。
“你认得我？”乔氏心下一惊，想着自己都包裹的这般严实，再者用的都不是真姓名，这伙计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那必须认得，您当完的银票都托我们当铺捎往江北，这个月都已经第三笔了，我能不知道？”
姜沅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听到江北的时候恍然，勾出一丝莫名的笑来，原来是为了姜书齐。
除去乔氏的品性不说，她也算是个好母亲。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对着她的那对子女，也算是尽心尽力。人虽贪婪，但对着子女，到底是掏心窝子的好。
她在恨姜玖恨乔氏的时候，何尝没有一丝羡慕。所谓的承欢膝下，所谓的父慈母孝。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没有体会过。
姜沅眼里的哀思和惆怅一丝不落地进了裴衡远的眼睛里。
裴衡远原本是要离开这儿，刚走到楼梯处，就瞅见了角落里的姜沅，死死盯着中央的一个妇人。
姜沅眼里的冰冷，是裴衡远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每一回见到姜沅她都笑的甜极了，像是只没脾气的团子，但这是裴衡远第一次在这样温吞的性子上，瞅见如此浓郁的冷意。
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就像是那年那个女人害死母妃时，他的眼神。
可转眼间她脸上的冷意尽数掩盖，露出一抹轻飘的笑来，如烟似的淡无踪迹，却丝丝入扣。这笑撞入裴衡远的心里，感受到了满满的惆怅，而那眼底也止不住的羡慕与哀思。
这样复杂的情绪，不加收敛尽数在姜沅的脸上展现，她一贯掩藏的寂寥和无助，全部展露了出来。
裴衡远瞧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之意，所谓的感同身受，大抵如是。
不过几秒，裴衡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生出的这般荒诞的怜悯来，这最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