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身子一震,彻底被打入谷底,泪水夺眶而出。
暗处的那道身影摇了摇头,眸光复杂,修长的手指暗暗收紧——
正是一身清贵的萧曜楠。
耳边是君玉泣不成声的解释,她拉住苏景言的衣袖,不管他的回闪躲避,拼命摇着头,语无伦次,诉说着命运的玩/弄与不公,苦苦哀求着苏景言相信自己……
许是那哭声太过凄楚,萧曜楠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从未见过君玉这副模样,所有的波澜不惊全被打乱,在她深爱的那个男子面前痛哭失声,至情至性。
原来在他面前的始终只是素雅自持的玉贵人,在苏景言面前的才是有血有肉,任性完整的君玉。
萧曜楠眸光一黯,心头像被千百根针扎进,带来一片细细刺刺的疼痛。
然而此时此刻,有个人的内心却并不会比他好受。
苏景言抿紧唇,始终一言不发,坚/硬的心底在君玉的泣声中一点点动摇——
却不能动摇!
心头波浪翻滚,他咬咬牙,狠心抽出衣袖,后退一步,抬手厉声道:
“贵人自重,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墨眸沉沉,声音带着刻入骨髓的恨意与寒冷。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看着君玉不可置信的模样,苏景言摇头笑得涩然:“故人早已经死了,今岁今时的苏景言早不是贵人心中的那个人了,臣今日特来与贵人相见,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彻底放下那段情!”
君玉如遭电击,身子摇摇欲坠,苏景言终是不忍,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了她,脱口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眸中染了凄色,望着君玉的泪眼心如刀绞,开口道:
“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怪自己的无能,怪那个自负才学,不屑功名利禄的苏景言,若不是他的清高和愚蠢,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夺去而无能为力,只能一日日疯狂地折磨自己!”
那场变故几乎粉碎了他所有的信仰,他闯城门淋了雨,又痛失所爱,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榻肝肠寸断。
要不是绿芷的照顾,只怕他根本熬不到现在,更不可能脱胎换骨,痛下血誓,一举夺下状元之位。
世道纷乱,人人相互倾轧,只有强大的权力才是永恒。
从前的那个云淡风轻的苏景言再也不复存在,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强大,强大到再也不用受到失去的刻骨痛楚。
她是他不能触碰的伤疤,鲜血淋漓,他不想再回到任人宰割的从前了,只有埋葬过去,他才能重获新生,走一条头也不回的路。
轻轻放了手,推开君玉,苏景言悲凉一笑:
“从此以后你便忘了我吧,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已成亲,妻子叫作绿芷,是个很好的女子。”
李美人带着侍卫声势浩荡地赶来时,一句“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私会……”还没有说完,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离园的凉亭中,与苏景言月下对饮的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俊美无双的楠王萧曜楠!
“何事大呼小叫,本王与状元的雅兴都被扰了。”
走近一脸不甘的李美人,萧曜楠故作吃惊,连忙施礼,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冷笑。
他凑近李美人,压低声音道:“少自作聪明,本王最讨厌愚蠢的女人,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怎样牵住皇上的心,没用的棋子本王没有一点兴趣留下来。”
李美人身子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远处的凉亭里,苏景言眼眸如墨,沉沉望着萧曜楠,深不见底。
自离园一夜后,君玉便受寒病倒了,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烧得糊里糊涂,嘴中呢喃着些胡话。
这可把玉宁居的宫女们吓坏了,请了太医来看,开了不少药,众人中尤其是茗儿,格外尽心地伺候着君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忧心忡忡。
不管是真情,抑是假意,却到底是有一丝愧疚的。
昼夜颠倒,君玉神志不清地做着梦,人像踩在云朵上,起起伏伏,梦里是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画面,额上渗着冷汗,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小声嘤咛了一句,眼泪便从眼角流下,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巾。
恍惚间似乎有个身影凑近,带着熟悉的气息,伸手抚过她的眼角,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叹息,语带嘲讽:“情之一字,情之一字……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世……”
君玉听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地抓住那人的手,在梦中泣声道:“景言,景言你带我走,带我回家乡……”
那人身子一僵,宝石般的眼眸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声冷哼,便欲狠狠地甩手而去,却被君玉柔软的手心抓着,一时竟不忍也不舍抽出了。
只能懊恼不已,望着君玉紧闭的眼眸,不知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别的什么。
灯火摇曳中,长夜静谧,就这样一丝一缕地过去了。
第二日,君玉出了一身冷汗,好歹药效发出来了,她幽幽睁开眼,却一下吓住,颤声道:“皇,皇上。”
握住她的手,一脸心疼的,可不正是一袭玄衣,眉目清秀的皇上吗?
这张和萧曜楠相似的面孔虽不若那般俊美,却更显温暖纯良,漆黑的眼眸里像住了一个毫无心机的纯真孩童。
茗儿站在一旁,忙道:“皇上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让叫醒贵人……”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房中片刻间只剩下了他与君玉二人独处。
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梦境,君玉不禁有些怔然,那个人,是……他吗?
皇上轻抚过君玉的发丝,见她别过脸,有些躲闪之意,不由黯下眼眸,叹道:
“都怪朕累你受苦了……朕这个皇上当得窝囊,多少人在私下议论,说朕是依附着女人坐拥天下的,也不怨你这样……”
“不。”君玉轻轻打断,转过头一双眼眸蓄满了泪水,带着万念俱灰后的痛楚与悲凉,她此刻已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心底的冲动迫使着她颤声开口道:“皇上愿意听臣妾说一个故事吗?”
那眼神看得皇上一怔,怜惜地握紧君玉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窗外的柳条又抽出了新芽,君玉的声音却恍如隔世:
“江南有一个绣女,在及笄那年入了宫,宫中岁月漫长,她常常望着高高的城墙出神,想象着外面的一片天空,即使是卑微的宫女,也有自己心中美好的希冀。”
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君玉波光闪动的眼眸望向皇上,如一池春水摇曳,叫皇上心头一动,已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年年岁岁,花开花落,那宫女终于等到了出宫的日子,却没有想到,一个意外阴错阳差地发生了。”
皇上的手微微一颤,抬袖欲言,却不待他开口,君玉便按住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拼着心头一口热血,直目视着皇上,声音哀婉,一字一句道:
“那宫女其实在入宫之前早有婚约,她一心盼着能出宫回到家乡,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她被皇上册封为贵人的那一天,其实正是她出宫准备与爱人相聚的日子。”
宫女茗儿来送信时,苏景言正和楠王在书房议事,绿芷接过信,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人便愣住了。
无名的寒气窜上心头,她忽然觉得快不能呼吸,纤手掐紧了信,骨节一片青白。
送走茗儿后,绿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中,望着信怅然若失。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
那素雅的字迹她熟悉万分,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宫中相扶相依的好姐妹——
君玉,如今的玉贵人。
亦是她夫君苏景言曾经深爱并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
绿芷忽然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她摇着头,嘴里痛苦地喃喃着:“君玉,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要……爱上景言的……”
那日她守在城门口,脸着轻纱遮住疤痕,本想等君玉出宫,却没想到变故突生,她亲眼看见一个宫女出来,将一张信笺交给同样候在城门前的俊秀男子,她想那便是君玉口中说得苏景言吧,她刚想上前,却听到那宫女道君玉竟已成为了宫中的玉贵人,她顿时愣在原地,震惊莫名,等回过神时,苏景言已踉跄着欲闯城门了。
一片混乱中,她搀扶起跌倒在雨中的苏景言,咬牙离去了。
那样优秀的一个男子,为情所伤,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天天疯狂地折/磨自己,不停地在桌前挥毫写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满屋飞扬的纸张,刻尽了他的痛楚与思念,凄美如画。
她站在门口,端着菜肴,怔怔地望着屋中肝肠寸断的男子,心就这样一点点被打动,一点点沦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