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暄几人一路被丁宝儿恭恭敬敬送出了宫门。
他站在马车前,仰头看着层层叠叠已经压下头顶的乌云出了神,咧开嘴笑了笑。心里头藏了许久的小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下再大的雨他都无所畏了,不会影响了他的好心情。
照往日来说,这种境况他是该要闷一会儿的。但今天刚得了好消息,月余后就可以随着父君秋猎去,心情正舒畅呢。
等熬过这一回病,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去外头放放风啦。到时候带着沈璋一起去,烧烤撸串,虽然他不太敢吃,但是可以投喂沈璋,一定别有趣味。
今天一下午没能见到沈璋,还有一点想他呢。察觉自己类似小孩儿一样的炫耀心态,白暄偷偷笑出声,赶紧回去吧,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沈璋了。
听枫听霜各在一边掀开车帘侯着,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殿下这脸色,心情好像还不错?
白暄的好心情影响了众人,听枫听霜脸上都带上了欢愉喜色。
可惜黑压压的乌云并没有给白暄面子,片刻后就扯出一条横贯天际的闪电,晃得他眯了眼睛。
哎,不计较不计较,心里头藏了开心的事,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话这么说,白暄还是赶紧上了车,命人加速回府去。他可不想在车上犯病。
马车行在路上,人员店铺都飞速向着后方倒过去,白暄歇在车厢里,歪着头倚着听枫闭目养神。
揽风馆这件事情彻底告一段落,明里暗里的事情都被皇兄一手接过去了。现在还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不过猜想已经是八九不离十。除了可能会有点生命危险,其他都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信任皇兄,皇兄会处理好一切的。
回去了就得叮嘱傅司白赶紧查一查那些少年少女的底细消息,有家的送回去,没家的找个地方安置了,一直这么养在王府里也不合适。
皇兄给了他一支暗卫护他周全,平时也用不大上,放在手边也是闲着。前几天沈璋还说想习武,不如让他跟着暗卫练一练?
反正都待在宅子里,一边可以保护他,一边也能教导沈璋,好像两全其美?
也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第一次养小孩儿,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教的。
一路上思索众多,白暄只觉得身体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才强把各种念头压下去。不能再想了,身体要受不了了。
他捏了捏开始泛痛的额角,分神去听车厢外头,才知道已经开始下雨了。
瓢泼一样的大雨撒下来,落在木头车厢上“叮叮当当”响,原本嘈杂的街道已经听不大清楚别的声音,这样下来这雨声勉强也算悦耳。
从前的时候他最喜欢雨天,觉得雨天睡觉最舒服不过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年纪还小,每逢雨天妈妈就会早一点回家,一直陪着他到深夜。
只是现在他再也不喜欢雨天了。他再见不到妈妈,且伴随着雨滴落下的,是他从骨头缝儿里冒出来的疼痛与不安。
唉。他来这里这么久,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听枫看不着白暄的脸颊与表情,却发觉了听霜脸上的焦急,心道一声不好,重新稳当的扶着白暄,问他:“殿下,可有什么不舒坦?现在可要用药?”
原本听霜只是坐着在翻药箱,却见白暄忽地面色发了白。
白暄额头上浸出了冷汗,身体的力气飞速流失,病症发的极快,当下就说不出来话了。
听霜坐的角度刚好正面看护着白暄,看他这幅样子,一边朝着外头喊:“傅司白!再快点!”一边赶紧拿了备在车厢里的药丸给他喂进去。
“殿下,张嘴,药来了!”
白暄身体难受,意识倒是还清醒着,知道听霜给他喂了药,非常配合的往下咽。
这药是许遥配出来给白暄常备着的,他这身子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备着药才安全。
里头放了许多珍贵药草,能很快速的缓解疼痛,虽说现下治标不治本,但是加了安神的功效,对于白暄的身体来说是极为妥当的了。
缓解疼痛且让他睡过去,不消耗心神,不费力的等到大夫来救他。
许遥把这药丸配出来的时候就说过,这药是照着他爹的古书配起来的。可惜古书里头的好多药材现下找不到,只能拿别的药代替。
导致这本来关键时刻可以吊命的药丸,变成了现下普通的安神药丸。
看着白暄费力咽下药丸,听霜红了眼眶,嗓子眼里像是塞了棉花一样出不了声。殿下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了?
白暄吃过药,被这一场大雨带来的疼痛与虚弱渐渐离他远去,耳边的声音也慢慢变得不切实际,最后他在一片空茫茫里丢失了意识。
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一点点松开,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下来,车厢里的听枫听霜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的身体太脆弱了,无论怎么好好看着,都总有意外发生。
听枫重新挪了一下位置坐好,稳稳当当扶着白暄换了一回位置,让他躺着更舒服一点。
就等回府去让许遥好好看看了。
听霜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刚才拿药喂药蹲了太久,脚麻了。
车厢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外头的“叮叮当当”或者是叫卖声都被车厢隔绝了,传不进来。气氛沉重,没人说话,两个人的眼神就牢牢捆在白暄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轻飘飘的叹了声气。
殿下这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这才多久,又要病倒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下雨了呢?
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回了府,众人一齐抬着白暄进了卧房。
给他换了衣裳,喂了早就备好热姜汤,兵荒马乱一番,才让许遥到了白暄身前。
其实许遥早早的已经侯着了。每一次下雨,白暄总要病上一场,从来没例外过。他都习惯了。
只是次次病症都不太一样,不能用同一个方子治疗。索性他拿了惯常用的药材,早早的等在这里了。
一会儿更方便些。
王府里的众人都习惯了白暄的突然发病,初时的手忙脚乱过去之后,就都各自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事情,就连卧房里的侍从们都没再乱了手脚。
这一群人里头唯一与这情形格格不入的是后来听到消息进来的沈璋。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白暄床的侧边,来来往往的侍从做着各自的营生,没人有空理他。
沈璋冷着脸死死盯着床上闭着眼睛苍白面孔的那个人,并不能理解,这才出去一回,就怎么了?
心里头是慌乱的,但是他的情绪并没有如他看上去那么冷硬——他不知道白暄怎么又病了,还病的这样厉害。
他手脚冰凉脸色惨白,身体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沈璋其实很害怕下雨。雨天总会带给他太多不好的记忆。他的母妃死在雨天,他的沈圭死在雨天,而如今的白暄也在雨天生了病。
他很慌张,他并不想让白暄出事。他害怕白暄会像沈圭一样,突然就离开他。
忘了从哪天开始,白暄已经变成他为数不多的依靠。或许他自己也不知晓,不知不觉间,白暄在他心里头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许遥诊了脉,心里头有了底。仔细将白暄手臂放回了锦被下头,才扭头同听枫说话:“这一回殿下的身体状况比之前要好很多,应当是这一段日子养的不错。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都放心吧。”
听枫听霜原本在后头侯着,等的焦急,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担忧。听了许遥这番话,才缓过来,脸上的担忧也慢慢下去。
听霜先出去支使丫头们给白暄换一床被子,这一床已经被殿下的冷汗打湿了,不赶紧换掉,殿下要难受的。
许遥起了身正要去写方子,早些熬药,早些用药,白暄才会早些舒服。虽然说吃了那延缓疼痛的药丸,但那毕竟治标不治本,一切功用都是暂时的,还是要好好用了药才能慢慢好了。
谁料他正要起身,同听枫交代事情,一下被旁边的沈璋捉了胳膊,下盘不稳还踉跄一下。
许遥不解其意:“怎么了?”
似乎是许遥莫名的表情惊醒了沈璋,导致他冷硬的表情和缓下来,他松开手向着许遥躬了躬身才说:“先生,殿下怎么突然发病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许遥心道一声原来如此,他还以为什么事呢。遂同他讲:“殿下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从小身子骨弱,一直静养也没太大起色。平日里倒还好,只是每逢下雨,或是深冬暴雪,殿下总要发一回病。所幸每回发病都不算太严重,躺个半月左右,多吃些药品补食就好了。”
沈璋惊讶失声:“这不算严重?!”
这都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了,还不算严重?
许遥这还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这个便宜徒弟失了态。这平日里沉稳的徒弟居然为了白暄失态,还不信自己的师傅。
许遥心里暗自垂泪,这好徒儿这么看重白暄,为了他质问自己,真是岂有此理啊!
他竟然不知,沈璋把白暄看的如此重要呢!
全然忘记了自己不过只是沈璋一个临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