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略后退一步，躲开了白暄的手。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消耗这一份短暂的同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阿南重新跪在地上，向着白暄“砰砰砰”的连着磕了头，也没起身，直接用额头抵着黑色的地板：“殿下心善，阿南不敢造次，只是想找回阿姐。”
世人没有那么多硬心肠的，阿南目的纯粹，白暄轻易就应下来。只是找个人，方便的很，举手之劳。
不过有一句含在嘴里的话没说出来——那种境况下，那姑娘不会落下什么好结果的。
“本宫会帮你。”
白暄重新坐回沈璋身边，示意跪着的阿南：“告诉本宫你知道的秘密吧。”
阿南应下，囫囵开始讲那一段压碎他所有傲骨的往事。
白暄与沈璋从车厢里下来，再一次站在了揽风馆的门口。两人对望一眼，他们与这揽风馆的缘分可真不浅啊。
与前两次没什么不同，这一回依旧是阿南在前头带路，后头除了白暄与沈璋，还添了杜将军带的一小撮常备兵。常备兵无诏不得入城，但是谁叫白暄有个无限疼爱他的父君呢？
白暄悠悠然扫一圈众人，嗯，是时候入宫问候一下他的父君和祖母了。
众人目标很明显，冲的就是膳楼的那一扇红色大门。红色大门的秘密白暄一直没能勘破，心里总记挂，可惜上次精兵的搜查，都没能找出什么不对劲。
“殿下，到了。”阿南止步在红色大门之前，站在侧边，给白暄腾开了视野。
眼前这一扇红色大门很是精致，但与这三层深色的膳楼没有一点和谐之处。
这就是当初白暄觉得奇怪的地方了。
时人虽然没什么设计感，但园林里的楼宇亭台都是同色系，或者颜色相差不太大。让人觉得这里这一处实在太过显眼。
话不多说，白暄点了傅司白开门，随后率着众人一齐进去。
进门之后这场景其实与客厢里差别不大，分了里间和外间。外间倒还好，里间布置极为奢华。
白暄没什么感觉，只是那些常备兵小小的喧哗了一阵，叫杜将军压下去了。
秘密就在眼前，阿南屏了气，垂手站在白暄身侧：“殿下，阿南去为您打开机关。”
机关布置的很精巧，是墙上白虎浮雕的那一双琉璃眼。阿南只是轻轻按下，众人便见靠墙这一张紫檀雕花拔步床无声的向着斜前方滑出来。
一时间除却白暄几人，其余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机关也太精巧了！
众人如此，阿南嘴角噙着冷笑，并没有多大感觉。这张床以及那个人带给他的痛苦和耻辱，就是哪一天惨死化作了厉鬼，也会找回来的。
那时候他无知无觉的被绑在床上，身体和心都被狠狠蹂躏过，仅剩的傲骨被摔在地上什么都没留下。
那人以为他撑不住，不过是个会呼吸的尸体，也没管他，就暴露了这里最大的秘密。
拔步床滑开之后，露出后头一扇装着琉璃窗的绘了仕女图的精致木门。大抵是按着密室尺寸算下来的，木门虽然精致，却矮小。
白暄伸手牵过沈璋，看着他一双星眸问他：“随我一起下去？”
沈璋不曾犹豫半刻：“好。”
众人随着阿南扶阶而下，猝不及防将这一卷荒唐浮华看了个明明白白。
沈璋握着白暄的手蓦地加了力度，但他极力控制住，不要自己出现昨晚的那种状况。
他害怕再吓着白暄，心头忽起的火一遍遍淬炼过，深埋在眼底。
密室里的一切装潢都极尽奢华，或坐或站了十几名各色美人。其实也不能叫做美人，不如称为人偶更合适。
美人会动有思想，而这些人偶，已经毫无生气。
从前听闻有隐士一族，亲人故交不幸死去之后不忍下葬，用药物秘法炼制人偶，确保这人长存于世。
人偶精致，不会腐朽，一旦制成，可保百年。
密室里这些美人，表情娇媚，颜色好看，不动不怒，静悄悄看着一众来人。
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狠狠捏着，没人敢随意出声。地下密室精致而荒唐，不存人伦。
半晌之后白暄嗤笑一声。
做出一切的那个魔鬼，他配称作人吗？
本以为他王府里赎回去那数百名少年少女已经是最大的恶毒了，眼前的这一切狠狠地击碎了他的天真。
他迫不及待想要那些人伏法，或者他可以亲自去动手。
众人还在痴楞，本该垂首站在白暄身侧的阿南却忽地飞速跑出去，奔向窗前素手执书那位人偶姑娘身边。
白暄忽地明了。
“阿姐——！”
阿南本来只是觉得很像，心里不安过去看一眼，没曾想过，这一眼，肝肠寸断。
他的阿姐不在了，曾经一遍遍告诉自己，阿姐还活着，阿姐一定能撑得住，可现在阿姐已经不在了。
阿南仰天喷出一口血，撒在了阿姐的叠纱裙上，他眼睛模糊的厉害，没动手去擦那些血迹，仔细看一看他的阿姐，阿姐走了，他没什么留恋了。
白暄压着众人先不要有什么动静，先叫阿南抱一抱他阿姐。
只是这一等，等来了阿南萎顿在地。白暄不可置信，急步过去，蹲下身将阿南扶在他的肩头，阿南身体软踏踏的，白暄扶着拽了几次才卡在肩头，因着惯性自己也倒到后头去，被随后而来的沈璋撑住。
他抖着手去探阿南的鼻息，没探到任何结果。又顺着脖颈往下去摸颈动脉搏，依旧是一片寂然。
阿南死了，带着未歇的仇恨，带着沉重的痛苦。他亲手掐断了自己唯一的生路。
白暄侧身费力的看向身后撑着他的沈璋，木然出声：“他走了。”
大概沈璋早猜到了这样的结局，看着白暄的眼神隐隐藏着心疼，声音莫名有些喑哑：“他走了挺好的，不必再日日夜夜泡在仇恨与痛苦里。”
白暄迟缓的点了点头，是啊，他跟着他的阿姐一起去了，结了心愿，再没有痛苦。
沈璋双手蓦地一沉，白暄松了扶着阿南的手，摔进了他的怀抱。他似有所觉低头去看白暄，如他所料，白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他起身横抱起白暄，越过众人，大步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