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暄拢了衣服，随众人一块儿出了门，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都没能想出来眼前这样的场景。
人心险恶，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白暄红了红眼眶。
众人也一起失了声。
客厢出了门拐个弯便是开阔的草场，本意是方便公子们交友作闹。
而现在这里却堆满了箱子，箱子里都是些金银器物之类，没什么要紧。
可那站着的一群衣衫不整的少年少女正直愣愣看着他们，这些年轻孩子身上充斥着寂然与麻木，无声无息地刺痛了在场所有人。
白暄声线抖了抖：“这是......？”
他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
为首站着的一位穿铁甲的属兵出来行了礼，心里沉痛，声音也是寂然：“启禀殿下，这些都是从密室里找到的，数百箱金银细软、十箱账册，还有五十三名少女、五十名少年。”
他跟着将军上过战场，见过战场上动辄上万的生死搏杀，却从来不敢想，自己拼命保护着的国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属兵尚且不能忍受的事情，白暄众人更加无法释怀。
他总得做些什么。虽然他从没在意过朝堂政务，可这些毕竟都是他白家的子民。既然享受了民众所供的权利，自然有护着他们的义务。
“舒先生，此事交予本宫处理如何？”
舒榆视线转过来，似是打量又似是凝重，片刻后应了声。
他本以为这个自小便庇佑在太子身后的小皇子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眼前这一切，任谁都需要费些力气去处理。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无能？是他看走眼了。
即是如此，舒榆对着白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说出口的话温柔了不少。
“殿下尽管放开手去做，太子殿下与我，便是殿下的后盾。”
“谢舒先生，做好以后本宫便去向皇兄讨赏。”白暄应了声，回身牵着沈璋往少年少女那边过去。
这些少年少女应该在这里待了许久，神色麻木，不见害怕也不见感激......
白暄心里叹口气，这一场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灾难，现如今灾难过去了，可留在他们心底的创伤，要怎么抹平？
这里没有心理医生，而他对于这些又一窍不通，可怎么安抚？
身后沈璋也跟着，俊郎的面容此时尽是黑气。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一场，他想起了当初。灭国之后的他们无依无靠，也像这些孩子们一样被人锁着，屈辱的活着，供人观赏娱乐，尊严生生踩碎。
这西黎国，怎么尽是些蝇营狗苟之人？为了一己私欲，其他全然不顾！这些人有存在的必要吗？这西黎国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璋的怒火冲天而起，眼珠泛红，耳边是东鉴百万臣民震耳欲聋的哭喊，为什么！为什么天道要站在西黎这边！为什么灭了他从小生长的国！他要复仇！他要复仇！
都该死！这些人都该死！
他这一身凛然的杀气忽然爆炸开来，惊了众人，随即将他团团围起来。
白暄首当其冲，但他不太敏感，只是觉得背后有些凉意，又见众人将他们团团围起，似有所感，悚然回头，迎上了状若癫狂的沈璋。
突然怎么了？
电光火石间白暄想到了症结所在，不管众人围堵，折身用力抱紧了沈璋。
他的璋儿应该是想到了当初。
这场上所有人，都没经历过璋儿的苦难。
“璋儿不怕，没事的，我在。”
白暄困难的抱着高他半个头的沈璋，稍微踮了踮脚尖，很费劲的摸了摸沈璋的头。
被抱紧的沈璋先泄了气，僵持着没什么改变，听见白暄温声哄他，不知怎么一下全身软下来，回抱着白暄，悄悄红了眼眶。
是啊，白暄给了他庇佑之所。
这个人是懂了他的委屈和不甘心吗？
所以他刚才，是想杀了所有人吗？
白暄身上蓦地一紧，差一点喘不上气，硬挺着没动，心里却软的一塌糊涂。
他明白，沈璋心里没什么安全感，只能用力抱紧这样的举动来自我放松一下来。
舒榆神色复杂的看着众人围起来那两个人......抬手挥了挥，教众人都退后。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当下这两人的举动更是应证了他所想的。
这个太子殿下护了十八年的人，张开了幼嫩的翅膀，有了要保护的人。
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像这样没有结果的事情，他向来都不会去期待。坚持那件事情已经很累了，他无暇顾及其他了。
舒榆闭着眼睛回了回神，将不合时宜跑到他脑海里作威作福的那人赶出去。算了，他不该管。
众人都退下去，只是虚虚围着草场。
白暄拍了拍他抱着的这人肩膀：“璋儿，要先回去吗？”
过了大半晌，白暄才察觉沈璋动了动，随后松开了拥抱。
“殿下，我没事了，我陪着你。”
沈璋勉力给白暄扯出一抹笑意，侧身规矩的站在一边。
不过是心里有些事情让他失控，没什么要紧的。
白暄仔细看一眼沈璋，低声应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没说。
沈璋在笑，白暄却看见了他笑脸面具下的泪流满面。
沈璋这个人，其实挺招他疼的。
白暄伸手牵了沈璋，折身往回走，这些人先不必看了，送回府里再说吧。
“傅司白，差人将那些账册与这少年少女们都送回府去。叫听枫听霜去安排。”
“是，殿下！”
傅司白领命而去，白暄又走到了舒榆近前：“麻烦舒先生将这些金银器物都交给皇兄了。”
这些金银数量太大，账本里应该有记录，拿来充盈国库修桥补路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这些金银沾了多少人的血。
舒榆躬身行一礼：“舒榆必定安全带到，请殿下放心。”
“我信你，舒先生。”
白暄还在舒榆身前站着没动，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舒榆隽秀的面皮猛然抖了抖，他生出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果然。
白暄笑过之后跟他开始不客气：“舒先生大才，又是皇兄的得力助手。本宫相信，这里的一切交给舒先生，你定能处理好。”
舒榆松口气，还好，本来这一摊子，他就没指望安王殿下好好的接下来。
只见白暄又张口：“只是这账册繁多，本宫一人处理困难，门下也不曾有门客，不如舒先生借几个门下之人帮本宫先看过一遍？”
舒榆压了压嘴角：“殿下放心，明日便将人送到。”
不过是要人，没什么，嗯。
说到要人，其实白暄也委屈。世人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可能活不到三十岁就要一命呜呼，不上朝，不管事，跟着他没有一点前途可言，自然都远远的避开了。
所以他手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大概不需要本宫了，那本宫先回府了？”
舒榆看破了白暄的用意，心里梗了梗，您都说要走了，我敢拦着吗？快回去哄人吧！
舒榆：“恭送殿下！”
众人：“恭送殿下！”
白暄牵紧沈璋的手，在一片浩浩荡荡的恭送中，安然离开。
璋儿心里受了伤，他得回去哄一哄呀。
白暄无视了自己陡然生出来的这种陌生情绪与陌生心思，一心想着回去先把沈璋安抚了。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逮到了机会就会生根发芽，紧紧攀附着托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