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圭下葬之后，本来就内向阴郁的沈璋好像更显得孤僻了。
白暄在书房里写话本子，沈璋就在旁边给他安静的研墨。研好了墨之后，就在那里站着发呆。
白暄抬手在沈璋眼前晃了晃，如愿收到沈璋不解的眼神。
“何事？”
“念一念我写的话本子吧。”
沈璋不搭话，但依旧从白暄手里接过他递来的话本子。这一本的硬纸壳是粉红色的，莫名带出来一点甜腻的味道。
他翻开话本子开始念：“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白暄忍着笑，看着沈璋一脸茫然的念下去，重复过四五遍之后，沈璋终于抬头看向白暄。
白暄发觉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是冷漠和绝望，还沾了疑惑和费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瘫在了椅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璋木然的看着白暄，又把眼神落到了这粉红色外壳的话本子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是被白暄给“欺负”了。
不过他的反应并不大，只是干脆的放下了话本子，又扫了白暄一眼，眼神里赤裸裸的写了“无趣”两个字。
白暄：“......”
白暄接收到沈璋眼神里传来的信号，一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不会那么尴尬。
白暄长叹一口气，暗搓搓的想，这少年一点都不懂得这是为了他好啊，太愁人了。他也是操碎了心呐！
不过还好，他是谁？曾经驰骋网文界五年之久的某江网站女频顶流，风声水起大大，没点存货怎么敢叫别人帮他念话本子？
白暄揉一揉刚才笑痛了的肚子，很顺手的又拿起书桌上的另一本嫩绿色硬纸壳的话本子，递给旁边的沈璋。
“你不喜欢那个，那咱们就念一念这个吧。”
沈璋接过白暄这一次递过来的本子，看着话本子嫩绿色的纸壳......这配色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沈璋打开话本子之后，大致看过一些，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本要配绿色了。
他木然的开始读：“从前有一颗绿豆，有一天她被休了，于是她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变成了绿豆芽。”
沈璋读完之后看一眼白暄。
白暄咬牙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过他眉眼弯弯，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璋又读：“从前有一颗黄豆，有一天她被休了，于是她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变成了黄豆芽。”
沈璋再看一眼白暄。他很费解。白暄到底是怎么一脸认真的写下了这样的话本子？太傻了。
更傻的是，他还要读出来。
他继续读：“从前有一颗土豆，有一天她被休了，于是她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变成了土豆泥。”
白暄憋笑的能力不太好，这一回没忍住，瘫在椅子上笑出了眼泪。
他一边笑一边想，沈璋可真不好哄，他都笑哭了，沈璋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人放在了心上，就想好好对他，不想让他心里太压抑，不想让他背负着仇恨不能痛快生活。
他揉着肚子缓了一缓，问沈璋：“不好笑吗？”
沈璋合上手里的话本子，将它放回桌上，才接话：“孤不觉得好笑。”
话说完之后，书房里的两个人都愣了愣，白暄再笑不出来。
他站起身绕过书桌，到沈璋的身边，摸了摸沈璋的头。
他听见沈璋重新又说了一次：“我不觉得好笑。”
少年的声音很平淡，但是白暄莫名的从里面品出来一点委屈和苦涩。
白暄将少年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然后自己转身坐在了另一边椅子上。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璋看着白暄突然正经起来的姿态，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好。”
白暄准备把越王勾践的故事讲给沈璋听。少年背负家仇国恨，不肯痛快生活，白暄很害怕哪一天，他会逼疯自己。
他想给少年一点勇气，支撑他积极的活着。
“读野史的时候，读过一个故事。”
“春秋末年的时候，有吴国和越国两国因为战争结下深仇。越国杀掉了吴国的王。”
“吴国的继任王在忠臣的帮助下勤劳练兵；而越国却因为打了胜仗而轻视吴国。”
“越国本想将吴国赶尽杀绝，却因为骄傲自满，导致吴国率先攻下越国城池，越国大败。”
“越国大败，越国的王才幡然醒悟，他为了给自己的国家留下一线生机，于是决定降于吴国为奴。”
“越王从此为吴王养马，拉车，为了复国大志受尽屈辱。”
“终于到某一天，吴王不再觉得越王能威胁他的国家，于是放了越王回国。”
讲到这里，白暄认真的看着沈璋的眼睛。沈璋也认真看向白暄。
他问白暄：“后来呢？”
白暄看着沈璋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他此时在这少年心里燃起的火焰，最终会不会在彼时燃烧他的国家和城池。
白暄拿起茶盏，微微呷一口。决定继续讲下去。
“越王回国之后，依旧谨慎从事，一点一点积蓄力量，休养生息。”
“后来吴王纨绔，宠后宫而赐死忠臣，终于被越王找到机会，举兵复国。”
白暄一直看着沈璋，看着他眼睛里的火焰越烧越旺，看着他表现出此前从没有过的少年意气。
白暄闭了闭眼，放下茶盏，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点燃的这一把火，总觉得往后会后悔。
片刻之后，白暄敛了情绪，重新看向旁边坐着的沈璋。算了，自己决定养的孩子，闯了祸，也该自己收拾。
自己养着的孩子，总不至于，真的灭了这国家。若真的到了那时候，最差不过亲自杀了他。如果他有命能活那么久。
这时候沈璋也看向他，眼睛发亮。少年像是有了某种支撑，眼神里不再藏着绝望。
白暄冲着他笑一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越王数十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励精图治，才达成了复国宏愿。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白暄问他：“你知道这世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沈璋看着白暄粲然一笑，他答：“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吧。”
白暄听到少年这样的回答，心里欢喜，不再纠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起身重新去找有趣的话本子，要将这念话本子的活动继续下去。
他起身太早，也就没发觉沈璋其实口不对心。
沈璋心里填满了仇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于他何干？他也曾经善待天下人，只是落得了什么下场？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孩童。
东鉴百万儿郎血染疆土的时候，可没有人记得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于他都没有干系，他不在乎。
“沈璋？快过来。”白暄站在书桌后叫他过去。
“嗯。”沈璋收起自己的满腔心思，将仇恨与重重心事隐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