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的小雨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到入夜的时候转成了瓢泼一样的大雨，敲在屋檐上叮咚作响。
白暄倚靠在桌几上，指节规律的敲打着桌几。眼睛似乎是看着窗外链珠一样坠下来的雨线，但其实眼神已经散开了。
白暄有些发愁的想，入夜了，今夜怕是不好过了。
门开了，白暄顺着望过去，听枫和听霜分别抱了新的床褥过来，看着蓬松香软，走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松香。
“殿下，被子刚刚拿火熨斗熨过了，一点不潮，还熏了香呢。”听霜一边将用过的床褥卷起来放到床脚，一边跟白暄讲着，“奴婢已经差人把药熬上了，还炖了热汤，一会儿一起给您端过来，今天的汤奴婢换了新的佐料，可好喝了，您一定会喜欢的。”
白暄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真是发愁。今天又是被药水浇灌的一天。
白暄把手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总觉得隐隐的有一股中药味儿，于是他又招呼听枫过来，“听枫，你来闻闻，是不是一股子药味儿？”说着便把手往听枫鼻子下面放过去。
“殿下闻错啦，怎么会有药味儿呢？这明明是熏香的味道。”听枫转身把香炉拿着，又仔细的给白暄熏了一遍，“殿下你再闻闻看，没有药味儿吧？”
“是吗？”白暄半信半疑又闻了一遍，这一回好像真的没有药味儿了，还是好闻的香味儿。
“还是香味儿好，不然要把自己熏死了。”白暄拿手撑着桌几站起来，想去书桌那里再写点儿什么话本之类，刚巧有个很不错的想法要记录下来。
刚起身就腿软了一下，猛的往前趴出去，被听枫眼疾手快的一把捞起来。
“殿下，我看您还是别走动了，我扶您去床上躺着吧。”听枫双手撑着白暄，虽然个头儿瘦弱但是丝毫不显得狼狈和吃力。
“走吧。”白暄刚有的想法在他脑袋里打了个转儿又飞走了，没能记录下来真是很遗憾，又一边走路一边跟听枫商量着，“听枫，不如我下个话本儿就写你和许遥好了，多好的题材啊，一个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大御医，一个是武功高强楚楚动人的大丫鬟，你说是不是？”
“殿下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您怎么写都行，不过奴婢可是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您的。”听枫已经听习惯了这样的话，自从那个许太医来了之后，殿下总想把他们撮合起来，真是愁人。
“怎么能不离开我呢，总要嫁人的嘛，我可不想到老了之后，身边居然还是两个老丫鬟伺候着，那多不好看。”白暄循循善诱，“许遥看着多好啊，你俩多合适啊，怎么就不行呢。”
“殿下，奴婢拿药去了。”听枫利索的将白暄扶到床上去交给听霜去伺候着，然后赶紧去给他拿药去了。
这药啊，早喝一会儿，晚上就少难受一会儿。殿下这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殿下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奴婢祈求上天，让殿下长命百岁吧。
白暄不知道听枫心里想什么，可是他真的挺想撮合听枫和许遥的。这两个人照顾他照顾了这么久，他想让这两个人有个好的结局。
他又问听霜，“你喜欢谁呢？”听霜给他整床褥的手顿了顿，又接着继续整，整好了以后抬头看着白暄，她的眼眶有点红，她说，“奴婢也不嫁人，奴婢要和听枫一起伺候您。”
听霜将一边的床幔放下来，又说，“殿下您先躺着，我去给您把煮好的汤拿出来，喝药以后再喝一点汤就不苦了。”转身也出去了。
白暄心里奇怪，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吵着不嫁人了，做主子这么难的吗？还有谁家的主子像他这么好说话吗？女人心，海底针呐。
瓢泼一样的大雨往校场的阔地上撒了下来，几个笼子里的人相互窝在一起，试图挡住透到骨头缝儿里的凉气。
沈璋把沈圭紧紧抱着在怀里，本也单薄的身影其实并没有遮挡多少，雨水依旧砸在沈圭的身上，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沫，又被别的雨珠打下去。
白日里的雨还小一点，沈圭拿衣裳遮住了伤口，也不会浸到里面去。可这时候，雨珠落下来砸在身上，他们俩早没有了衣服可以去遮挡，沈璋的这一大片伤被雨水冲过了一遍又一遍，早已疼的没有了知觉。
今夜真难熬。沈璋抱着沈圭，心里默默地想。
“皇兄，我难受。”怀里的沈圭突然出声，那声音在雨中听不真切，于是沈璋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皇兄，我难受。”沈圭又说一遍，然后挨着沈璋的耳朵继续说，“皇兄，我想我的娘亲了。”
沈璋这回听的清楚，“乖，等咱们出去了咱们就去找你的娘亲。”沈璋一边说着，忙抬手抚上沈圭的额头。
沈圭额头的温度在这寒冷的雨夜里烫的惊人。沈璋慌了。
“来人啊！来人啊！”沈璋紧紧抱着沈圭，扒着笼子使劲朝着外面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璋的声音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并没有传出去多远，几乎没有人听得到。或者说有人听到了，也不会太在意。不过是一群俘虏而已。
沈璋一直喊着，一直期盼有个人从帐子里走出来，若是他能来，让他做什么他也是愿意的。
沈璋试了试沈圭额头的温度，依旧那么高，沈璋又叫沈圭的名字，叫了许多遍也没有听到回音。
沈璋转头向着旁边的笼子，“求求你们快救救沈圭，求求你们帮帮我！”片刻后好像又反应过来，脱了外衣铺到地上去，小心的将沈圭放了上去，然后向着旁边的笼子跪的笔直，“求求你们帮帮我们！救救我们！”说完以后又开始磕头。
旁边笼子里的人几乎都在沉默着。
忽然也有人转过头去朝着那边的帐子大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如同打开了某个阀门，几个笼子里的人一齐开始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沈璋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把沈圭从地上抱起来，同样朝着那边开始喊。
沈璋甚至在心里想过，如果是那个救他的将军要他委身于他，在这一刻，他也是愿意的。只要他来。他不能没有沈圭。
远处的帐子开始时都是亮着灯的，到后来一个个都熄灭了。
没有一个人出来过。
一整夜，沈璋都紧紧的抱着沈圭，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
沈璋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半空中飘着，飘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天晴了。校场的沙地上坑坑洼洼的装满了夜里的雨水，映着稍微露了一点头出来的阳光，金光灿灿的，像某一种祭奠。
沈璋再也没有沈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