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把绵长的气息送到姬无忧口中外，沈千秋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也没有去感受怀中那人软软糯糯的红唇究竟是何味道，待发现姬无忧的喉头一下放松之时，沈千秋立马停下了动作，离开了九尾狐的唇。
姬无忧神志清醒的瞬间，满眼都是沈千秋那张好看又妖孽的俊脸，或许是因为如今浑身没有力气，或许是因为沈千秋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认真，他张了张口，也并没有吐出类似于“狗男人”这一类的词。而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叫他忘记了周身简陋的坏境，不由自主地再往沈千秋怀里缩了缩。
“还冷吗？”因为刚刚给姬无忧灌了法力，又是一连几天的奔走恶战，沈千秋的嗓音有些沙哑，话中却是掩不住的担心，听得姬无忧只觉得心里某块硬邦邦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慢慢融化……
“多……多谢。”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沈千秋察觉到怀里的九尾狐还没从刚刚那一吻中回过神来，于是决定先把他放下，然而衣袖又再一次被九尾狐紧紧抓住，沈千秋无奈之下只好保持原来的姿势。
姬无忧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这些日子他每每想提醒自己不要多跟这风都上神有什么瓜葛，可是脑海中，那个狗男人在最后一刻飞扑上来救自己的画面却总是挥之不去，连同初次见面时的凌乱，几次慌忙却不轻浮的亲吻，这些统统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刻进了姬无忧的心里。即使他的骄傲绝对不允许他率先低头，即使他知道沈千秋心里已经有人了，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个血雨腥风的夜里，在两人都保持清醒的夜里，主动的，再一次抬头，吻住了沈千秋那如浅樱初绽的唇。
没有丝毫生涩与刻意，沈千秋只觉得暗处有一双手拼命想把他摁进欢愉的海洋之中，他感受着怀中九尾狐的炙热的温度与曼妙的身体，有种想不顾一切沉沦下去的冲动……
但最终，理智依然占了上风，一吻未完，他的手就已经离开了姬无忧苗条的腰身，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并推了他一下。
“殿下，你跟他……当真是像。”
谈不上生气与恼怒，但落到姬无忧的耳中就像是凛冽的寒风一般。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风都上神，后者已经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神情倒是非常安静，安静得像从铁牢顶上一线几窄的窗口洒下的那点月光，清而凉，渡在深黑的地面上，像一卷不可揭去的无字碑贴。
只看一眼，姬无忧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沈千秋爱的，从始至终只有那只叫做小锦的狐狸。
小锦死了，他便再也不会爱上别的任何人了。
姬无忧眼睛里的光，终是暗淡了下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或许是看着往日高高在上，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易水妖王，此时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安静却又倔强地望着自己，沈千秋只觉得心也跟着一道疼了起来，那些往日里的欢声笑语，通通在他身体各处倒映出了细小却又无法忽视的痛楚。
微弱的白光闪烁飘摇，点点光影在空寂的室内穿梭，无声地将那些过去久已沉淀的往事和不可挽回的现今，密密交织。
“很久以前，有只傻狐狸，喜欢整日赖在桃林里骗吃骗喝。又恰巧遇见了某位上神，那上神见它长得可爱，也还算乖巧，动了点小心思，就把它带回了自己家里。”
“狐狸开始几天很是乖巧，之后本性便渐渐暴露，仗着上神对它的宠爱整日闹事。有时上神生气了，也会叫它哭着抱大腿求饶，或是三天不让它进房睡觉。”
“后来狐狸修成了人身，便与上神二人日日去后山修炼，上神教他武功法术，他就给上神做菜做饭。只怪当时反应慢了些，未曾想过这便是人世间夫妻最向往的日子。”
灯火朦胧，映着沈千秋平静的容颜，他眼神渺远，似乎透过此刻凄冷一幕，看到了很多年前，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在一地落花漫天缭绕中舞剑；更看见了，往后两世牵牵绊绊的世俗情孽，以及搅动无数人命运的惊涛骇浪。
“平淡的师徒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上神掉进了名与利的旋涡之中，他想名垂青史，他想流芳百世，于是对他的狐狸越发冷淡，一次次在刀尖上搏命的血雨腥风叫他整个人都变得偏执，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享受着那些虚伪的功名与掌声，早已忘记了每次深夜归家之时，还有一只狐狸，会趴在房顶上等他。”
“上神还遇到了他以为会相守一生的女子，彻底忘记了那只狐狸。直到在上神府里的那一场大醉，他眼睁睁看着喝醉了的狐狸冲着他说那些他平生最看不上的低级情话，还想冲过来抱他。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受狐狸对自己的感情，何况那时还有了喜欢的女子。于是他开始想办法，把狐狸赶出去。”
“那些年，他把人身上所有的刻薄在对待狐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想尽千方百计挖苦他，羞辱他，用一个男人最不上台面的心思和手段，试图让那只有龙阳之好的狐狸永远消失。可狐狸它并不愿意，心甘情愿承受着所有，只是为了每天多看上爱人一眼。”
“还没等到上神把狐狸赶出去，天下就不太平了。上神本来计划带着心上人赢下最后一场仗后，就直接娶她为妻。可就在最后关头，她毅然决然地带着族人叛变，让本来应必胜的天族军队瞬间大败，而那位自命清高的上神大人，则是回天乏术，被压在敌人的法力场下，万箭穿心。”
姬无忧不忍再听下去，他想要上前去抓沈千秋的手，可又怨恨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去融化眼前人那颗已经是冰雪一片的心。
“最后，还是那只狐狸，傻乎乎地跑过来，为他殉情，陪他一道受这万箭穿心之苦。”
“那或许只是一个劫难，当上神渡完那场情劫，便把身上所有的倒刺与锋芒全都收了回去。他再一次遇见了狐狸，他要比任何一次都要努力，努力为狐狸，为自己，为所有人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他改变的很多，他发现自己已经真真正正地爱上了那只狐狸。”
听到这里，姬无忧只觉得心莫名地被揪了起来，不想再让沈千秋讲下去了，他甚至希望，一切都到这里结束。
“当他挖空心思筹谋好了一切，本以为胜券在握，可是依然逃不开天道，在陨神台边，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傻狐狸，为了保全他，一跃而下，至此万劫不复……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了，老天曾经给了他那么多的希望，可到了最后，依然还是选择全部收回。”
“你别说了……”
姬无忧突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我……”
沈千秋垂下眼，笑了笑，玩笑般地说道：“怎么？妖王殿下这眼泪就这么不值钱？”
又是玩笑话……依然是玩笑话。这一次姬无忧一点都不想还嘴，更不想看见这张妖孽般的俊脸，那永远淡定不惊的神情谈吐中，深藏了一个灵魂怎样被逼挣扎的脱变，深藏了他怎样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言的痛苦，深藏了琉璃般光华完美的天才仙官，人后无法收拾的破碎。
当沈千秋想要功名利润之时，上天却只给他了小锦，他不懂珍惜，最后一切功名散作尘土；当沈千秋明白了自己最重要的不过只有小锦一人时，上天却把小锦夺走，只是抛给了他一堆的名望头衔，这该死的天道，又算个什么道理？
一日日的煎熬，终是将这结局噬成了永久的残缺。
那不到九万岁就飞升的天才仙官；那在乱军之中斩将夺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天族将领；那可以孤身一人闯入鬼族八层玲珑塔的风都上神；那只活在传闻与神话中的沈千秋，没有料到，他喜欢的女人，要杀他；他最信任的人，全都背叛了他；他最爱的人，两次都离开了他……
沈千秋本以为，只是作为六界眼中的一个神话，那背后所付出的日日夜夜的辛劳已是叫人不堪忍受。可谁又能想到，上一世亲友皆亡，仇人快意，这一世他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他拼尽全力避开了所有的危险，却避不开那可悲的宿命。
姬无忧的眼泪滴落下来，他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一动不动的沈千秋的肩膀，他的眼泪滚烫地灼在沈千秋的肌肤上，一滴滴都似水银般沉重，穿裂肌骨直入心底，砸出一大片灼热的疼痛。
沈千秋缓缓抬眼，看着灯下泪水盈盈的姬无忧。
此刻，任由沧海桑田的故事缓缓流过，这个连在北冥极寒之地生产也不曾皱眉的妖族大美人，为他的故事而哭得热泪翻飞。
他与姬无忧，一个还未开过情窦，一个却已满身伤痕，在悠悠白光下，两人紧紧相拥，他为他流泪，他的温暖透骨而来，而他不能拒绝听见凝化冰冻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
沈千秋仰起头，闭上眼。
长睫之下，细细流下那微微反光的水滴。
“殿下，如此……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