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后劲十足，吴熙睡到五更天才有了意识，平躺着将酒气逼出体外，逐渐清醒之后，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双满是怒气的眼，吓得他后背一凉，翻身坐了起来。
身上盖着缎面锦被，身下枕着花梨木榻。
四下打量，的确身处梨花阁的上房之中，月光轻轻浅浅透过窗纸照进屋内，床脚摆着一只盛水的铜盆和一块方帕，显然是有人照料过自己。
吴熙努力回忆那双怒眼，心中擂鼓不断。
是梦？
可他从未做过如此逼真的梦。
不是梦？
可他除了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双眼形似桃花花瓣，乌黑透亮，盈盈有泪，分明是小十七的……
“十七！”吴熙一惊之下跳下床，直奔隔壁厢房，不料刚拉开房门便看见凤奕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昆吾刀和灰布包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十七……”
“师兄起得好早。”
两人同时开口，吴熙想问他昨夜发生何事，却见他淡淡笑着，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发现昆吾擦得锃亮，包袱也重新打理了一遍，不禁意外：“十七，天还没亮，你一向喜欢赖床的，今日是怎么了？”
凤奕垂下手臂，纤长俏丽的睫毛也跟着垂下，西沉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清冷的白，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师兄，我想过了。”再抬眼时，却没了笑容。
吴熙心中一紧：“想……什么？”
“我要一个人去帝都。”凤奕斩钉截铁道，“你去做你的事，我去对付凤沐兮，顺便帮重威教主调查七夜夺魂的秘方，等一切结束以后，我回冬临院，想必那时你已经娶了夏师姐，红烛帐暖，皆大欢喜。”
吴熙听得稀里糊涂，讷讷道：“十七，你睡糊涂了？”
“没有。师兄不是说过，江南剑侠的比武邀请，南山铜人阵的破阵榜，中原两大御灵馆的封灵诀，你要一一尝试。如此，我不该耽误了你。”
退开一步深鞠一躬，辞别道：“师兄的恩情十七永世不忘，就此别过。”
“等一下！”
吴熙飞快将他捞住，却被奋力甩开，只见那双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和羞恨，竟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当下愣了神。
凤奕趁机跑开，牵了院落里的白马翻身而上。待吴熙定神追去，却见人与马身形忽闪，眨眼便没了踪影。
“十七！”吴熙乱了阵脚，四处寻望。
脑袋里杂乱无章，一种极坏的预感袭上心头：难道昨晚……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十七的事？
只听空中不知何处传来重威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贯的讥诮：“凤奕用了仙界的遁形术，凭那三脚猫的功夫，一遁最多五里，你快去山下寻他罢！”
吴熙来不及多想，匆匆道谢后便施展轻功，跃下了灵狐峰。
乡野小道崎岖难行，加之正值融雪时节，行一路都是泥泞。
凤奕一下山便后悔了。
后悔自己出口的那番话，更后悔自己鲁莽辞别。
回忆师兄的模样，分明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何事。书里说酒后乱性，仔细想想，师兄已是弱冠之年还未娶妻，肯定憋得难受，于是就借着酒劲耍了把酒疯，拿自己当泄欲工具使了……
想着想着，伏在马背上一阵哀嚎。
除去上仙界那几年，师兄一直待他如亲弟弟般疼爱，替他受罚背黑锅甚至招了采凌师兄五年的斗鸡眼，哪样罪没受过？下山以后又处处护他周全，茶为他思饭为他想，如今却只耍了顿酒疯，就被他小十七冷言抛弃了……
“白雪，是我反应太过激烈了，是不是？”
凤奕抚摸着马鬃，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不过是被亲了一下，也没什么的……
纠结片刻后，凤奕“吁”一声勒住马，回头望向灵狐峰。正欲掉转马头，忽见一人一骑呼啸而来，马上人黑衣飞扬，马蹄下泥花四溅。
凤奕登时心花怒放，招手大喊：“师兄，我就知道你……”喊到一半忽觉不对，那人一身黑衣也就罢了，居然还蒙面！
心知来者不善，一声高喝驾马飞奔起来。
白雪不愧是灵狐峰最好的马，凌空一跃有如乘奔御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黑衣人甩掉大截。
不料前方是条岔路，凤奕来不及看地图，随便挑了条路便一头扎进去。
又跑了十几里地，回头一看，那黑衣人已然消失无影。
“奇了，难道不是来追我的？”
凤奕放慢速度，从马腹的皮囊中抽出地图，凝眉看了许久，始终没找到灵狐峰附近的岔路，只有一条乡野小道直通往沧州的飞燕关。
“啧，莫不是我撞邪了？”
抬头望天，却找不着太阳，心中更是腾起说不出的古怪。
胯下白雪忽然轻嘶一声，凤奕回过神，发现前方不远的路边坐着一名红衣少女，正低声啜泣，单薄的身子微微抖动，曼妙之余又显得楚楚可怜。
马蹄轻踏走到少女身边，那女孩却不抬头，仍旧“呜呜”地抽泣。
凤奕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勒马叹道：“姑娘，这荒郊野地的，你哭得多瘆人啊……”
少女缓缓抬起头，一双黑得不纯的清亮眼眸脉脉含情，眉梢如出鞘宝刀，唇峰薄而淡漠，长相居然与吴熙不差分毫！
凤奕惊得险些跌下马，若不是这女子身材娇弱，他一定以为师兄男扮女装跑来唬他。
忽而记起一种名叫“幻姬”的妖物，此妖生于草木精华，最爱捉弄过路的男子，常化作男子思慕之人加以调戏，是妖怪中最让人头疼却又最不忍心除掉的。
等等……思慕之人？
凤奕骤然面红耳赤，飞快以手捂嘴，瞪着幻姬道：“姑娘，你长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我就不打搅了！你继续哭，我先走一步！”
幻姬勃然大怒：“你说谁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凤奕急忙夹着马肚快跑起来，忽觉腰间一紧，那妖物已然坐上马背，死死环住他的腰，娇声道：“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你的心上人……”
凤奕差点喷出一口血来，打着哆嗦道：“姑娘别闹，我师兄可没这么苗条。”
“什么？师兄？”幻姬睁大眼睛叫道，“原来你喜欢男人！”
凤奕听得头皮几乎炸开，正欲念一道辟邪咒将她弹飞，她却陡然一沉声，学着男人的语气道：“师弟，你再看看我。”
“哈哈哈，你够了！”
凤奕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转头，却见吴熙含笑凝视自己，唇角微扬，一双眼温柔至极。
登时面红心跳，僵在他怀中：“你……你真无聊！”
“如何无聊？”幻化的吴熙缓缓抬起手，指尖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滑去，渐渐覆住他的手背，动作虽像极了女人，却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师弟，你真可爱，脖子根都红透了……”
一番柔声细语，凤奕越发焦躁不安，正待开口念咒，手腕上那颗夜明珠忽然发出强光，天边随即传来一声低哮：“妖孽，休要害人！”
孤傲强劲的仙气荡然袭来，幻姬大惊失色，却不及逃跑便被一只宝蓝色细颈瓷瓶吸了进去，发出一声凄叫。
天边阴云骤散，投下大片明媚的阳光。
那宝蓝色细颈瓷瓶飞到一名男子手中，他身形高挑，气宇非凡，立在不远处的马道上，手中长枪犹如烈焰长虹。
待凤奕的马走近，男子挑眉一笑，道：“吴奕师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