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安儿,回到乾安,我们就成亲吧。”秦连昭盘腿坐在屏风后,擦拭着他的遂凉剑,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很认真、紧张地说到。
“嗯,好。”她的语气里三分是娇羞,七分是愉快:“不过你得等我洗完澡。”
他手一抖,锋利的刀尖划过掌心,鲜血霎时流了一手。“什、什么意思?我没说现在要、没……我说回了乾安,你不是……不愿意么……”
“哈?什么什么意思?”她说着起身,带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秦连昭回头,透过屏风,其实可以看到她模糊的影子,被渐暗的天光投在了屏风上。还好她是背对着他在擦身体……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布子按住伤口,站起身来,说到:“等会儿出去走走吧。你先穿衣服,我等下再过来。”
“嗯。……哎?刚刚不就说的是这个吗?连昭你怎么了?”离安莫名其妙地问到。
“咳……”秦连昭一脚踢在了门槛上,顿时绊了个踉跄。合着她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把他给激动的……
……
“连昭!啊!昭!你看!”离安拿起一个半脸银色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拉住秦连昭,说:“好看吗?”
秦连昭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掏出钱袋把钱付了。
离安拿下面具遮住脸,只露眼睛,眨巴着眨巴着看他,忽然眉开眼笑:“啊,昭,你下手好快。”
“你喜欢就好。”他笑得温柔万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揉乱了她的发,“虽然很丑。”
她一愣,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却欢欢喜喜地把面具抱在怀里,“丑我也要,你给我买的。”
明明那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什么啊,你又说我傻!”她搡了他一把,往前跑去。
他追上,拉住她的手腕,眨眨眼:“我可没说。”
离安皱着眉抬眸看他,“可是你想说。”
“想想而已,我又没真的说出来。”秦连昭一把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虽然是事实,但是现在不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秦连昭,你再说一遍?”她伸手戳了下他的腰间,抓住了他的软肋一般,洋洋得意到:“你再说我就掐你!”
奇迹般的,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他以前不是一戳就爆操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这点我还是忍得住的。哎,安儿,你看,那个不是糖葫芦摊儿么?”
“你不要学骏扯开话题……诶,在哪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
流影一身夜行衣,隐藏在黑夜之中。此刻他便蹲在某家酒楼的屋顶,俯视整条夜市街。
原本盯着几个探子的目光,不自觉就被那个身影所吸引。可一看到那个人,他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失职了。
他是整支暗流队中使命最特别的人之一,他的任务是保护秦连昭……身边的离安。
开玩笑将军是那种人吗?他记得流火——他们队长——也就是丘清远——闲谈的时候曾经讲过这么个事儿:“你们也知道,咱暗流队还没组起来的时候,我刚跟着将军,性格上特别极端。然而有一次,我跟将军在外头遇上了刺客,我第一反应是跳到将军面前,说了句类似将军我保护您的话,然后将军一把推开我,把刺客杀得落荒而逃。所以流影,将军安排你做他的暗卫,用意绝对不是让你保护他自己,而是保护他身边的人。”
将军身边的人吗?那不就是说,是安姑娘……可是,离安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流影忽然轻笑了一声,再不一样,那也是将军的女人,他只要能在暗处默默守卫着她的安全,他就心满意足了。
那年夏,腹部被刺穿的伤口依然还在疼,依然很狰狞。可他却不敢碰,不敢想。他甚至连再去一趟晋夕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会掉入回忆的江河,即便水流温柔,可他却会逼着自己窒息。
任凭谁家灯火依旧灿烂,他流影,这辈子也只能活在黑暗里。
也罢,能这样看着她度完余生,他也满足了。
夜色中,屋顶上的那个人缓缓起身,踩着青瓦,风一般穿行,目光却未曾离开过那两个身影。
就好似一道光,划破黑夜,迎来黎明。
……
离安瞥了眼城门上一闪而过的身影,皱了皱眉,伸手猛戳了一下秦连昭的腰际,不满意地嘟囔:“喂,你干嘛戴我面具,你不是嫌丑么。”
秦连昭被戳得一松气,手下一抖没把住马车,车轮从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碾过,马一惊,擦着树跑了过去。
“卧槽你们干什么呢!”马车里原本安安生生躺好睡觉的卫家骏,因为那一震,愣是从床榻上滚下来,一头撞在桌腿上,被热茶洒了一身。
离安拨开帘子探头进来:“你怎么啦?诶,昭你等等,你……”刚说两句话,她就被拖了出去,然后没了声音。
卫家骏简直不敢去猜外面发生了什么。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
好一会儿,离安才进来了,自然是满面春色撩人。
卫家骏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无不嫉妒地说:“你们倒是胆大。”
离安一个眼刀甩过去:“人工呼吸而已。”
“哟,你还懂人工呼吸呢。你们哪天没个几次‘人工呼吸’,我看你俩都要窒息而亡了。”
“有种你再说一遍?”离安瞪他。
“再说两遍我都敢。”
“嘁,不理你了。”他们哪有……每天都……“人工呼吸”……刚刚真的是秦连昭那货背过气去了,所以才把她拖了过去强制性的……那样……难不成还要他来找卫家骏么?不过,背过气去了需要人工呼吸吗?为什么到最后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吻得那么愉快?等等,她是不是被耍了?
刚反应过来,离安正准备冲出去揪着秦连昭的耳朵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马车忽然又是一震,她直直向床铺扑了过去——
所以当秦连昭跟流影交代好,让他驾着马车,自己进来看看离安到底在干什么,并且掀开门帘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离安扑倒在卫家骏怀里看不见表情,卫家骏仰面向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肩,一脸痛苦……且欢愉的表情?
“……离安,你到外面去。”秦连昭沉着脸,根本不看刚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离安,目不斜视地盯着一脸无辜的卫家骏。
所以当离安拨开帘子准备“面壁”的时候,她发现了新大陆。“哎?你是?”
流影撇过头去不敢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努力抑制住颤抖,开口到:“拜见公主殿下,在下流影。”说着他就放下缰绳要跪。
“哎,你别,你驾好马车,别拜。你别拜我!我已经不是卫寒澈了!我是离安,我是你们秦将军的、嗯,的……”离安连忙抓住缰绳塞给流影,扶住他要跪下的身体,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用什么词。秦将军的……书童吗?可是昨天他们不是说好回了乾安就成亲的么?(秦将军:(╯‵□′)╯︵┻━┻安儿你听到了……)他的妻子?但是他们还没结为夫妻呀……
流影执着地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低下了头,嗓音压抑着苦涩:“见过夫人。”
“……”离安一脸“你嫌我老是吗”的表情,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流影,我今年十九岁。”
流影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十九岁也是夫人。”
离安看着他起身驾车,从始至终不愿意看自己一眼,不禁疑惑到:“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为什么……躲着我?”
流影背对着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以为敷衍过去就算了,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回夫人,卑职没事,没有躲着您。”
“喂,你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除了安儿之外我的名字你随便叫,别这个样子,不然我当你膈应我。”不知为何,离安从心底就感到这个人熟悉,觉得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就应该是打打闹闹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奇怪得要死。
“嗯……安、安?”流影忽然回头瞥她,琥珀色的双眸里尽是没人能读懂的悲哀。
听到那两个字,她心底就像是蹿过一道电流,激得她全身一震,心脏骤停骤起,反反复复乱了节拍。
安安吗?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她呢。不对,不对……她似乎听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稚嫩的童音,翻来覆去地咀嚼着那两个字:“安安,安安……嘻,这名字可真好听,安安,安安……安安。”
流影望着她渐空的眸子,缓缓闭上了双眼。
“青枲?你叫青枲啊,这名字真好听!”
“青枲,你不是说带我去听朝夕姐姐唱歌的么?”
“青枲,青枲,你在哪,我怕,你别丢下我,青枲!”
“青枲,你留我一块!你别把冰糕吃完了!”
“青枲你怎么哭了?因为朝夕姐姐走了么?那以后我给青枲唱歌,我陪着青枲,我给青枲剥桔子好吗?青枲别哭了,青枲……”
“青枲!青枲!青枲你醒醒!青枲……呜呜呜……青枲我也好疼,青枲别睡觉……”
“青枲”这两个字,充斥满了那年的夏天。他记得那般牢固,就算忘却了白晃晃的月弯刀带给他的痛楚,他也不会忘记那个笑容。
那年,她一袭白衣,站在街道中央那棵老槐树下,透过层层树叶,向太阳用力伸展着五指,微微眯起眼,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而他看着她,不禁放缓了步伐,最终停在不远处,头顶着烈阳,汗流浃背,却不愿出声,怕破了这景。
直到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慢慢转过头来,俶尔,眉开眼笑,轻唤一声:
“青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