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内
“哗啦啦”地，铁门铁链一阵作响，随即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被粗暴地抛了进来。
“狗皇帝，你们团圆去吧！”紧接着是几个狱卒戏谑的笑声。
那个身影挣扎了几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抖动的肩膀在狱卒手中微弱的火光之下，看起来那样单薄脆弱。
狱门被人一脚踢上，发出重重的“哐当”一声。
继而就有重物砸在地上“砰”地一声，有人发出闷哼，有人骂骂咧咧。
“啪”一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如果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这次响起的是一个清冷的男声。
她没有在意。如果她在意，那么在日后，她也会想起，就是这个声音无数次答应着她:“好，我去买糖葫芦。”
渐渐脚步声远去，火光也随之消失，只有她时重时轻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声，还在黑暗里飘飘忽不定。
角落里沉默了许久的卫家骏在黑暗中望了一眼那个让他多少次奋不顾身的人，略略思索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扶起她。
她生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嗯……我也被关进来了。”
“……”他能回答句什么？难道说你进来了我很开心么？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说点什么似乎都只会把他的情绪变得更糟。
场子就这样冷了下来。
气氛异常尴尬。
两人在墙角坐下，她极力想要离他远一些，偷偷往一旁挪。她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不敢确定他生气了没有。毕竟他们还没有亲密到仅凭几句话，就能猜得到对方的心思。
暗中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衣物的摩擦。紧接着，他的那件微凉的外衫就搭在了她肩上。“穿着，牢里湿气重，凉。”
她愣了一下，黑暗中眼睛一闪一闪的，不知他看见没有。“谢谢。”
“谢什么？”他在暗中自嘲地笑笑，闭着的眼睛里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滑动。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他放你出去，你还是要……跟他走？”
她无力地笑笑，脸色苍白，不知该回答什么。
“……”他沉默了下，忽然搂住她的肩，问:“你跟越水瑶都策划了些什么？”
“先告诉我，昭为什么会谋反？”她就知道，宫里有鸽子这种生物的存在，飞来飞去还不让人发现是很不现实的。
他知道，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要是不告诉她原因，是甭想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的。
“是……我叫他的。我现在只想离开乾安，离得远远的，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找个女人，或者自己过一辈子。”卫家骏的手忽然一松，顺着她的肩滑到她的腰部，松松垮垮地搂着，叹了口气。就好像不堪重负一般，垮了。
找个女人，或者自己过一辈子……呵，说的真轻松。她是不希望他喜欢自己的，但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吐出，她为什么会感到难受？是不是她太贪婪了，谁的爱都想要？
但是她很明白，滴漏的两端，你只能选一端朝下，才能得到一满份水;如果横着滴漏，那么两端不满的水总会不甘，抓住某个缝隙就慢慢流光了。
她现在心里非常明确，她要的是秦连昭，不是卫家骏。
“所以你用这种可笑的方法让出位置给他？！”她忽然站起身，甩开他的手，“你不过当了一年多皇帝你就觉得累，你这样交给他他要担一辈子！你明明知道他傻成那个样子！你明明知道你为什……”
卫家骏忽然站起身，一把把她狠狠按进自己怀里，扣住她的腰和后脑勺，就是不让她动。他抬头看了看一片黑暗混沌的牢顶，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没有那么大胸怀，我不想为国家为百姓……你在外面十年，我就被锁在宫里十年，当皇子是有多累啊。他们说的都对，卫唯就是我杀的。他待我十几年如亲生父亲，我怎不感激。可是我这样做，不过是找个借口把你叫回来。你人回来了，心却丢在他那儿了你知道吗？”他忽然啜泣出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真感觉心寒，明明你当初答应的事，为什么只是一个十年你就忘了，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你怎么……”
“卫家骏，”她张口咬在他颈上，狠狠地咬下去，毫不留情。她退开几步，在黑暗里指着他的方向，恨恨地说:“我告诉你，你他妈不要再拿你救我那件事说事，你在我身上试了两种药，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们两清。”
卫家骏捂着脖子侧面那个血牙印，因疼痛说话都有点喘:“跟我走，我欠你的我都还。”
“滚！”她掀起身上的外衫，朝着他的方向狠狠扔过去，一点情面也不留:“我跟你说我们两清，什么都不欠，你走开，别逼我。”
这么一扔，直直砸在卫家骏脸上。男人都是有底线的，就算再宠你，过了线照打不误。卫家骏彻彻底底被激怒了，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任由十头牛都拉不住。他上前几步，抓住她的双手就背到身后，也不怕折断。“卫寒澈，我真不想这么对你。你的脾气你的任性我都忍了，但是你就是有公主病，哪一天你懂得尊重一下别人，你才能真正算上是个大家闺秀。”他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教训她，眼睛里没有退散的光星星点点在闪。
“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大家闺秀！我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就算以前是将军也罢，就算以前他一出去几年也罢！总好过现在接上这个烂摊子！”她死命挣扎，已经做好准备要跟他打架。
“呵，”他对人体那么熟悉，她运功闭气他怎可能不知？他一指按在她手腕上的麻筋上，疼得她一哆嗦，整个人都瘫软了一半。“你也知道这是烂摊子，所以你要交给别人是吗？”
她故意避开这个话题。一边别扭地扭动，想要找到他的疏漏点，一边分他的注意力:“卫家骏你还可以再自私一点，让他谋反无异于让他挂名史册，遗臭万年。这么损的招数你怎么想的出来？！亏你们还是……”
“你讲够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可以写退位书，把皇位让给他？那你让那个什么何成杨拿到兵符只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别逗了好吗？你我清楚得很，有沈百川，昭就别想拿到皇位。更何况，沈百川的两个闺女都因他而死，沈百川还能心平气和跟他合作，目的就是拿到皇位，再玩死他。所以猜到这一切的你和越水瑶他们安排好了，先让越水瑶嫁进去，然后就可以想办法干掉沈百川对么？那样的话朝廷上的大臣谁还肯把位置让给一个自称是真正皇子的人？何况沈百川什么人，他能这么轻易就被你们骗？”卫家骏逼近她，几乎是鼻尖顶着鼻尖。
她稍稍惊讶了下，他们的计划被他猜得分毫不差，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个合格的上位者。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不知道他能否有这样的能力，能镇得住朝廷上那帮老家伙。“你怎么就知道沈百川不会被骗？你怎么就了如指掌？”她还是有些不服的，毕竟猜得准并且实施起这个计划是非常劳神伤身的事，就这样被否定，被批的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干这种事，她怎可能不否定他的说法，不反驳他？
“我跟他之间你没必要知道。你觉得我用这种方法让昭上位有损他的英名是么？”他轻轻笑了一声，在这黑暗里听起来异常慎人:“哈，那你告诉我，你们卫家先祖，是怎么得到皇位的？皇家密典我可是一字不漏全翻了遍。”
她一脚踢在他腿上，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却毫无效果。她气得嘶吼:“你不要跟我说我不知道的事！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滚！放开我！你这……心秀！(禽兽)”
卫家骏把她抵在身后的墙壁上，简略而粗暴地狠狠吻下去。
他承认她说的没错，他就是禽兽，或者他禽兽不如。
脑子中一片白光，直到唇上传来强烈的撕裂痛感，她才从面前快速闪过的东西里拽出一丝理智。
她再次对他下狠嘴，咬住他的下唇死死不松口。直到他放开了自己，她才松牙。她立即逃离有他的空间，缩在另一个角落，拼命呼吸，喘着粗气。
所有的恐惧不安随着她的呼吸飘散在不大的牢房各处，慢慢沉淀下来，像要将她淹没。
胸腔里的心脏因为刚才的窒息和剧烈运动而狂跳不止，若是蹦出来，一定还可以在地上跳出十几尺远，她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淡漠凉如水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恨你。”
他笑了笑，恨吧。你恨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起码以后想起我，不，起码以后你还能想起我。
他知道的，就算他用那样的条件跟沈百川做交换，就算他跟沈百川是那样的关系，沈百川照样能杀他不眨眼。
“我跟沈百川说，如果能让我活着出乾安，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卫家开国玉玺，包括你们俩的命，随便拿去好了。”他在暗中笑得很无害，可话说出来却是那样残忍。
她沉默了一下，随即大笑:“那你干脆在牢里强|奸了我，让我和昭死都不能心安好了。”
他猜她现在一定是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恨不得扑上来掐死自己。
忽然牢外门的铁链哗哗作响，然后就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了。
那人指着她，说:“你，跟我出来。”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地说了句:“和你同处一室真恶心。”
在火光下没有抬起头来的男人缩了缩肩膀，努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他现在已经不适合再在亮光之下生活了。
走过漫长的甬道，她第一次不觉得黑暗是这样的压抑，甚至觉得有一点点留恋。马上就要出去重见阔别一天的阳光了，可她的心情却不怎么轻松。
或许是习惯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明变得如同杂耍小丑一样滑稽可笑。原来人都是这样的动物，认定的习惯就一定是真理，原本事物的面目早已全非。
适应了下刺目的阳光，她跟在那人身后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出了皇宫宫门，那人忽然转身，一掌敲在她后颈上，将她扛起，施展轻功，迅速出城。
卫家骏一人靠在墙角，喃喃自语:
“孤不知，吾汝孰加痴。”
我不知道这样算是什么结果，但必定是最好的一个。恨我，忘记我，都是我想要的，只是我们互相伤害的太严重，不知伤口能否再愈合。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谁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