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三年春，君上封九州琴师子严弟子玄机为大国师，赐以国姓澹台。
同年春，卫国昭宣十年，卫王携容嫣夫人从宣城出发，一路随行者众，向郑国行去。所经之处，百姓莫不俯首。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漠王宫，却秘密住进了一群人，他们行踪隐秘，却受到北漠王室的格外优待。
“父王又在与那些人饮酒？”公主寝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不似女子，倒像男儿。
“是的，公主要不要去看看？”一旁随侍的宫婢试探着问道。
那人头上的步摇轻轻晃了晃，微微侧头，留下一抹优美的颈线。
“不必。”
就着光，她细细翻看一本棋谱，案前摆着棋盘，却是她和自己对弈。
这是北漠的徵懿公主，从小便精通各国文化，尤爱下棋。北漠之事，虽然由其父做主，但也不得不询问她的意见。
徵懿一手执着棋子，却迟迟未肯落下。想了想，她终于抬起头，“我们去看看。”
她起身，紫金面纱轻轻飘动，似人起伏不定的眼眸。
大殿里，北漠王正在宴客，衣香鬓影，欢笑不绝，却都只是北漠人。
徵懿躲在一旁的帘幕后悄悄看着，她的父王一手搂着宠姬红衣，一手执着酒盏，笑得肆意。而反观那些客人，个个正襟危坐，面容沉肃。固然在笑，但那笑意却是极淡的。
主座下方一个黑袍男子，半边银制面具勾勒出冷硬的弧度，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凌厉坚毅，半边脸线条分明，嘴唇微微宽厚，始终未曾有笑意。
徵懿公主在帘幕后细细打量，忽觉一道冷厉目光射来，她抬眼，看进那人深邃的眼眸。
无声一叹，自知避不开，索性掀开帘幕，施施然走了出去。
殿内北漠王自顾自饮酒作乐，丝毫未曾发觉自己女儿的到来。倒是那位面具男子，当先起身，对着徵懿屈身行礼，“卫国叔臣，问公主安。”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纷纷回头，连忙起身行礼。北漠王尴尬不已，放开了怀中的宠姬，不自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徵懿却并未看他，一方紫色面纱遮住容颜，那双眼睛亦不辨喜怒，望向叔臣，隐隐有一丝赞赏。
“不必拘礼，大人远道而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莫怪。”她开口，声音带着男儿的喑哑。
叔臣抬眼，微微笑道：“久闻徵懿公主知书识礼，今日一见，不虚此行。”
两人互相一笑，各自入席，倒把那北漠王晾在了一边。叔臣倒是无妨，谁不知北漠大小事务皆是这位徵懿公主做主，这北漠王，也不过个昏聩无能之人。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徵懿敬各位一杯。”徵懿端起酒盏，环视众人，礼仪周到，随后一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面纱未曾摘下，众人只看到那一抹优美的颈线，一扬又隐。
“公主实在客气，我等一路行来，见贵国民风淳朴，商市繁盛，想必公主为国事一定操劳不少。我王亦听闻公主勤于政务，因此特送一份大礼，还望公主笑纳。”叔臣说完，立即有人上前，双手奉上一精致锦盒，呈在徵懿面前，徵懿伸手接过，随即打开一看，眼神愣了愣。
“这是我卫国王室之物，焕颜丹。但凡女子，无不爱惜容颜，公主日日卫国操劳，想必甚是辛苦，区区薄礼，望能对公主有所助益。”叔臣微微笑道。
徵懿公主只那样微微一愣，便恢复神色，一手轻轻合上锦盒，抬头笑道，“如此，便多谢了，卫王可安好？听闻卫国新晋一位夫人，倒是花容月貌，姿容绝佳，莫不是也服用了这焕颜丹？”
话声一落，卫国使臣都窒了一窒，徵懿公主这话，明显对这份礼物不甚满意，然而为何不满，众人谁也想不出。就连叔臣，并未见过徵懿公主真容，但他觉得，一个女子，谁不爱惜容貌，这份礼物是他亲自挑选，送予徵懿公主，应是最合适不过。
如是想着，眼波一转，温声道：“容夫人是否服用过焕颜丹，在下不知，不过容夫人天生丽质，难得的是品行端庄，贤良温顺，这才是我卫国夫人的风范，想必大王宠爱她亦实属常情。”
“哦？是么？”徵懿不再说话，眼神似笑非笑，手中金盏微微晃动，带起那清冽的酒液亦晃出微亮的琥珀色。
一场夜宴就此过去，众人虽各怀心思，却也相安无事。
“你说他们是有意还是无心呢？”宫殿内，华冠女子在灯下细细打量那方锦盒，一双手纤长白皙，面纱下隐隐显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
“公主何不一试？”身侧的女婢瞥了一眼锦盒内的那颗焕颜丹，试探着道。
徵懿沉默了一瞬，“去请父王来，就说有事相商。”
“诺”。
不一会儿，便有宫婢来报，说大王已至。
“战儿，这么晚了，找父王何事啊？”北漠王一脸笑意，此次卫国那些人又给他进献了一批美女，令他喜不自胜。
徵懿看了他一眼，神情颇为无奈，“父王，你当真不在乎北漠的存亡？”
北漠王无谓一笑，“这不是有你嘛，咱们北漠哪会那么容易亡了？”
徵懿似乎微微笑了笑，眼角隐隐透着一丝苦涩，“父王久不理朝政，难道连这天下大势也不清楚了么？”
北漠王一时语塞，而徵懿也并不等待他回答，便道：“郑国与我北漠素来交好，澹台南继位，澹台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选中我北漠这片沃土，父王可不要告诉我他仅仅是来和父王您谈天说地的。”她瞥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北漠王，继续道：“而今日宫中那些不速之客，父王又作何打算？卫郑开战，一触即发，而我北漠，无论站在哪一边，都讨不了好，北漠迟早都会是卫郑两国的盘中餐，父王还敢说北漠不会亡？”
最后一句说完，北漠王已经有些踉跄，他不笨，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只是一直不去理会，而今被徵懿挑明，便不得不去正视，不得不去面对。
“那……那你说该如何？”北漠王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徵懿眼中流露一丝不忍，转过头去，“等，只有等。”
“等？”
“不错，澹台南想必不会愿意看到澹台允与卫国合作，更不愿意北漠与卫国结盟，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北漠，还会有人前来，若不是逍遥公子澹台凌，便是三公子澹台陌。”
月色渐浓，春夜里起了风，从窗柩里渗进来，带着干燥的凉意，带着草原上青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