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今日施针时可觉得痛？”长君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坐于椅上的澹台陌。
“长君，以后，不用再来了。”澹台陌打开书简，眼神平静无波。
长君手中的动作一顿，继而笑道：“三哥是不信我？”
“不，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我自己。这些年，我已经习惯，好与不好，于我而言，无甚区别。所以，你不用再费心了。”
长君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去看澹台陌，只能看到他刀削似的鬓角，一线微抿的薄唇，平静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手中的书简。
“我费心医治你，并不仅仅是为你一个人。”沉默半晌，长君终究还是开口。
“我知道，是为了阿南，对么？”他轻轻笑了，笑得极淡，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中。“其实大可不必，他无须愧疚，身为兄长，为他承担乃是分所应当，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澹台南的心事，懂得澹台南对他那份愧疚，也明白长君日夜苦苦研究医术究竟为何。原来他，一直都是那个最通透的人。
“三哥倒是看得透别人的心思，可又明白自己的心？”话锋一转，长君将问题抛给了澹台陌。
澹台陌嘴角的笑意一滞，接着是书简落地，那样掷地有声，不难看出他眼底眉间涌起的风云。
然而长君这一次却并不怕，她不怕激怒澹台陌，也不怕自己会逾距。
“君夫人如此相问，恐怕于礼不合。”澹台陌眉宇之间已经隐隐有些怒意，却始终克制着不去发作。
“那三哥身为安定侯，却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不闻不问，敢问，这就合乎礼法吗？”
“够了！”“哐当”一声，案上精致的茶盏便在地上砰然碎裂，那残破的碎片，仿佛一个人碎裂的心，残缺不全。
“阿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长君立在原地并未回身，却知道这是祁笙的声音。
“阿陌。”她又一次唤道，声音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她迟疑着走过去，细心又温柔地执起澹台陌的手，那白玉一般优美的手指被弹起的碎片划伤，殷红的血珠一点点沁出来，红的亮眼。
祁笙小心翼翼地拿出丝帕，将他的手指温柔的包好，才转头看向长君。“君夫人，请恕婢子多言。侯爷一向孱弱，再受不得丝毫气恼。婢子知道君夫人这些日子为给侯爷治病，甚是劳累，婢子感激在心，可是，这府中的事情，终究不是君夫人该插手的。夫人既是君上亲封，便有母仪风范，还望夫人以君上为重。”祁笙说完，朝着长君深深一拜，礼数周全，总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几根发丝不听话地扬起，在脸上凌乱地拂动。长君伸手拨开发丝，定了定眸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这个女子。总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多余。于是便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头微微低垂，看上去温柔娴静，对澹台陌又那样无微不至，也许，她就是澹台陌不接受方琼的唯一理由吧。
微微笑了笑，他们之间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吧，这一厢情愿，终究是不讨喜。连祁笙都暗暗提醒她的身份是君夫人，该做一个夫人应当做的事。
“如此，长君受教了。放心吧，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三哥与祁姐姐情深不渝，令人羡慕，但愿二位相携白首，长君告辞了。”她用君夫人的礼数来向他们辞行，同样礼数周全，却又生疏许多。
说完再不去看他们，抬起头，一丝浅浅的危险在嘴角隐没，抬步，出门。
身后澹台陌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长君不再去为澹台陌诊治了，虽如此，却依旧在宫中研习医术。虽不亲临，却必定每日派人去将澹台陌的药送到，并嘱咐好生修养。
澹台南将一切看在眼中，隐约听闻她与澹台陌的不快，却也始终装作不知。只是每每看到长君一手揉着脖颈一手拿医书读到深夜，眼里终究藏不住那一抹心疼。
“别看了，快去睡吧，宫里有那么多医官，一朝一夕是不可能的。”澹台南将她手中的医书抽去，抬手轻轻替她按压眼角。
“阿南，你是不信我吗？”她猛然回头，他的手指差一点戳到她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缩回。他看见她眼底如孩童般的清澈，以及那一丝丝细微的惶恐。
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鬓，温柔地替她梳理。“我怎么会不信你，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信你信谁呢？”
她一头扑入他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不要不信我，如果连你都不信我，那么我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没有任何依靠了。如果连你都不信我，那我会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微微的哭腔，渐渐变成了哽咽。后来，他竟真真切切觉得自己胸膛上那热热的暖流，灼痛了自己的心。
她想要隐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却怎么也忍不住。她紧紧咬住一只拳头，使劲了全身力气去咬，像是要把这所有的苦痛都咬碎了，咬烂了。
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她一低头，才发现那只手渐渐松开，为了不伤到自己。那手上布满一排牙印，鲜红带着血迹。那不是自己的手，那是，他的。
“哭吧，别怕，有我在。”头顶那个温柔的声音令她再一次流泪，没有去咬那只手，这一次，她毫不控制的大哭出声。
她在他怀里脆弱得像个孩子，令他恨不得想要将她揉进自己心里，再也不受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