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
“长君，醒醒”，从梦魇中醒来的长君额头上都是冷汗，枕边已被泪水浸湿了大半。容嫣扶她坐起，一脸关切。
“你又做噩梦了？”
“嗯，我梦到了爷爷”
“你究竟发生过什么？怎么总是做噩梦？”
长君低头不语。爷爷曾说，有些话，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容嫣也不再问，看她神色抑郁，知她许是想家了。便转移了话题。
“长君，听说昨日王去东郊狩猎，带回一名女子，生得十分美艳，王当即亲封她为丽姬，恐怕不久就会成为夫人了”容嫣一脸向往。
长君道：“谁知道呢，这王宫里的事，谁也说不清，我们只是宫人，身份卑微，只要自保平安就是万幸了。”
听此，容嫣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你真的甘心当一名宫婢，永远受人欺凌？”
“不然还能怎么办？”长君自顾自地收拾着床铺，漫不经心的动作，丝毫不觉容嫣话中的蹊跷。
“反正我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宫人，我想成为那里的主人”容嫣说着抬手指向窗外。
长君闻言一怔，起身走至窗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可见碧霄宫屹立在那里，巍峨宏壮，那是只有国君夫人才能居住的地方。长君慌忙关上窗子，回身道：“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若被人听了去，恐怕你我性命都不保。”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看你紧张的”，容嫣浅笑着拉住她。
“对了长君，你姓什么？算起来，你进王宫也有一个月了，都忘了问你姓什么呢”
“我，姓卫”长君神色有些恍然。
“卫，咱们卫国的王姓呢。”
长君低头不语。
有人推门而入，二人抬头，却是隔间的宫婢蓼兰，她拉起长君二人，一边向外跑一边道：“听说昨日被封的丽姬正在飞琼池畔抚琴，好多人都去一睹仙姿呢。”
三人行至飞琼池，只见许多宫人驻足而望，飞琼池畔的雪地上，一名女子身着红衣，席地抚琴，指尖泛着青白，鬓发散乱。肌容胜雪，果真美艳无双。
众人只是观望着，兀自惊叹于那女子的美貌，却无一人上前打扰。
“你们听说了吗？这丽姬昨夜不知为何冲撞了王，王本要将她贬为军妓，但她苦苦哀求，最后王说只要她能在这雪地里弹一首曲子让王动心，王就会赦免她，可是整整一夜，王都未曾出现过。”有宫婢在一旁议论着。
“世人皆知王一向无情，又怎会轻易改变决定呢？”
“哎，本以为这丽姬会得宠一阵子呢，没想到……”
“是啊，王的心意，谁也揣测不了”
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长君默默地看着那抚琴的女子，不知怎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眼角那颗泪痣越发明显了。
冷不丁有人推了她一把，她险些摔倒，幸亏身边容嫣扶住了她，她转身，一位看上去稍长一些的宫婢正睨着她，嘴角勾着一抹笑，莫名的让人不舒服。
“新来的，花婆婆让你去把那雪扫一扫。”那宫婢说着便将一把扫帚扔给长君，拍拍身上的雪，转身离开了。走时又补充一句“没扫完不许吃饭。”
容嫣气愤地瞪着那宫婢的背影“不就是进宫早吗，就知道欺负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嘘，别说了，被她听到又了不得。”长君拉住她。“不就是扫地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会扫完的。”
容嫣点头，随着众人离去。长君便拿着扫帚开始认真扫着雪。雪越下越大，飞琼池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长君抬头看那抚琴女子，白雪落在她红衣上，美艳，偏又带着几分清冽，一时竟看呆了。
待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手指被冻得通红，而那抚琴女子，仪容神态竟不曾变过。
长君仰头望了望天，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于是哆嗦着继续扫雪。
扫至那女子身前，她忍不住低声问：“为何还要等？”
那女子终于抬起头，那一瞬间，长君惊住了，并非因为她的美艳，而是因为，那女子的眼角，和自己一样的位置，亦有颗十分显眼的泪痣。
长君不禁抬手抚着自己那颗痣，饶是手指已然冻得麻木，抚上脸庞却依旧有刺骨的寒凉。她抬眼，恰巧撞入那女子同样惊诧的眸中。
只是须臾，那丽姬神色恢复如常，倒是嘴角那抹笑，七分苦涩，三分怜悯。
长君看不懂她的目光，只看到她白皙的手指已被琴弦划破，丝丝血迹将那琴弦也染上了鲜红。
长君环顾四周，扫过的地方又被覆上了薄薄一层。长君知道等不到她的答案，只好悻然作罢。微微理一下衣裙，拿着扫帚向住的璃苑行去，身后琴音袅袅，余韵不绝。
雪下了很久，到第二日晚间才渐渐停了。
长君正在屋内给一只受伤的鸟包扎伤口，房门被人推开。接着是蓼兰清脆的嗓音：“长君，长君，花婆婆叫你去呢！”
“花婆婆找我做什么？”长君不解。
显然，蓼兰也不知道，只无奈耸耸肩，长君只好起身离开，走至房门又回过头来道：“你帮我照顾好它。”不待蓼兰回答，长君已出了门。
花婆婆是这璃苑的掌事，年过五旬，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这里的宫人都很怕她，长君也怕。
长君见花婆婆立在那里，身板硬朗，面无表情。立刻低下头道：“花掌事，你找我？”
花婆婆不言语，只微微抬手，旁边几个宫人不知从哪里抬出一卷破草席放在地上。
长君不解，问道：“这是？”
花婆婆示意宫人将其打开，草席褪开的一霎那，长君愣住了，那草席里裹着的，分明是雪地里抚琴的女子，曾经受宠的丽姬。
“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那就不要多嘴，把这冻僵的女尸丢到莘园那口枯井里去”，花婆婆说着别人的生死，却神色淡然，眼底丝毫不见一个老人该有的悲悯。
长君看着那草席中的人，依旧红衣黑发，美艳动人。
花婆婆早已带人离开，长君蹲下身双手拽住草席，用力拖着向莘园行去。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莘园是这卫宫里一个令人胆寒的地方。长君曾听容嫣说过，这莘园里冤魂不散，大多是些犯了错的宫人在这里被处死，有的甚至无人收尸，就成了孤魂野鬼。
长君不由得感到一丝阴寒。她偷偷地看了眼草席中的女子，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怪我，不是我要害你的。
她睁开眼，蹲下身，却意外地察觉那女子居然还有一丝气息。长君心下一喜，从小行医的她此时再也顾不得害怕，而是一心想要救活那女子。
她费力将丽姬拖进一间破旧的屋子，将她平放，用了一些简单的方法，以保持其血脉流通。接着她迅速回到璃苑，悄悄煎了药，又拿了自己的棉被，蹑手蹑脚的溜进了莘园。
而她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