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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肿瘤般膨胀的力量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3058

  晴空万里。

  易敬跨出传送阵,见此地是城市,稍稍放下些心来。但环顾四周之后,并未找到任何熟悉的地标,于是回头问林俣:“这是哪里?”

  林俣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领着他在人行道上走。

  这地方说不上新,但也尚不至于破,路边的房屋码得挤挤挨挨,几乎有些“一线天”的感觉。这时候倒还好些,若是破晓或是黄昏时,只怕路面都照不到一丁点太阳。

  易敬莫名其妙地看着闷头走路的林俣,感觉出他似乎十分紧张,于是也跟着心里没底,生怕自己真成了被骗出来杀的倒霉蛋,然而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惴惴地留意着周围地形,以防万一。

  走出一两百米后,右手边出现了一座学校的偏门,门柱上挂了块牌子,上书四个令人困惑的狂草大字,联系实地环境后依稀能猜出第三四两个是“大学”,至于一二,那就他娘的只有天知道了。

  大中午的,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唯一一个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是个颇为高大的男青年,易敬注意到他时,这人恰好举起胳膊招了招手,满臂小流氓似的浮夸纹身煞是抢眼,然而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败类似的金丝眼镜,居然有点诡异的好看。

  易敬第一反应是:我操,这热情洋溢的笑容,该不会是约姑娘来的吧?——这是哪国来的奇葩情侣,大夏天相约晒太阳?

  他迫不及待地要看看是哪位巾帼英雄,转头却见了另一个也在热情招手的小巧玲珑的男生。

  ?!

  因为他戴了紫色的眼镜,所以看出来都是紫色?

  太过沉迷于担忧当代青年大学生的恋爱喜好、甚至延申到了人类繁衍种族存续等等大问题,易敬脚下的步伐也不免被自己深邃的思维绊住了。林俣奇怪地回过头:“你怎么了?对虞牧的学校这么好奇?”

  “……”易敬咽了口口水。更担忧了。

  林俣第一次与虞牧的好兄弟见面,尚将他当作一个正常人来揣测,只当他是不信任自己,亦觉得这甚是正常,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野蔓’里的虞牧真不是我杀的。”

  “啊?哦……嗯。”

  林俣听了他这一串仿佛在说“啥?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哦,你说得对,都对”一般的语气助词,隐隐感觉到他们俩可能没在一个频道,可他堂堂一个正常人,再如何细致入微,也绝对想不到这人居然会在这时候想那些离题万里的鬼玩意。

  “噢,你说那个啊。”易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服务器,“我本来就没怎么信。之前听你第一次说不是的时候就彻底不信了。”

  “什么?”

  易敬又瞟了一眼身后的狗男男:“虞牧那狗人再怎么说也是千八百岁的成年狐狸了,虽然我想不出他冤枉你的理由,可要真是你干的,他才不会跟你冲突——当时我在山顶的结界里,边上还有另一个人单独对我说话,画面大概也是那个人转播的,天知道他有没有额外加工。”

  “……”林俣心说,那可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额外加工的方法是有的,爱剪辑、会声会影、或者Adobe Premiere,都可以。

  林俣原本怀疑是虞牧自己给易敬开的直播,如今看来应当不是。可这事情还是很奇怪——那老狐狸两脚踏在故人的宝地上,红口白牙地陷害故人的一个转世,只为了演给另一个转世看,这算是生了什么神经病?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那有进无出的鬼蜮之内还有黄雀在后——而这人,亦即是杀死秘境中另一个虞牧的真凶。

  或许同时也是炸毁后山封印的神秘人。

  思及此处,林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一个恐怖的猜想逐渐成形。

  “你怎么了?”易敬皱着眉,心想自己难得机智一回,这家伙的反应相当令人不爽啊,“‘洗刷冤屈’是这么令人心情复杂的事吗?”

  林俣猛然望进他的眼睛:“你小心些。”

  “啊?”

  “六月的时……”林俣说了半句话,忽然失了声,咳嗽一声,用力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从六月开始,除了停星山,还有三处恶灵封印被炸开了。”

  易敬消化了好一会,仍是迷惑不解:“没明白,什么意思?”

  “算上那天晚上的那一次,先后一共四处封印,都是用同样的方式,一次性灌入过多灵力,使封印过载而破碎——完好无损的恶灵逸散各地,引得术士群起争夺。倘若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那,他炸完封印之后,紧接着又设计让虞牧力量失控,同时利用这里残留的破口,成功拖住了目前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妖仙……”林俣说完这一长串,又喃喃道,“很大的一盘棋。”

  易敬隐隐感觉林俣描述的方法有些耳熟——简单粗暴的能量科技,风格奇葩的挥霍灵力行为,这……

  ——虞牧曾讲解过“掌灯”的原理。

  怎么就这么巧,那家伙的手法,完全就跟那招魂渡灵的仙术一模一样嘛!

  “这……”易敬越想越是毛骨悚然,“虞牧他说过,在他之前,还有一位‘掌灯人’……”

  林俣定定地望着他,越过他的肩头还能看见校门口的狂草门牌在太阳下的反光。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我们。”

  易敬没说话。

  街道狭窄,四下空无一人,两人的呼吸声分毫毕现。

  不知许久,林俣忽然说:“我相信他。”

  虞牧只是囿于妖仙生命形态的本质,对人类的社交行为理解不良、以至于难以进行阳间的交谈,可除此之外——他接收到的记忆里写得清清楚楚。那人可靠得很。

  易敬十分认同,只是莫名不喜欢他这样说话。

  “对了,其实我之前怀疑过,”林俣说,“或许是他自己猎杀了自己,占有了当年的力量,所以才需要这块遮羞布,毕竟那只馄饨是他跟咱们的前世秦秩之间的盟誓——其实多年以来,在术士与妖物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当年的秦上人其实没有死,他只是成了天地大道的一部分,无处不在。”

  边上蛋糕店的老板娘坐在玻璃橱窗前,吹着空调扇着扇子,奇怪地望向外边这两个站在大太阳底下窃窃私语的男孩子。

  易敬朝那边看了一眼:“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林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漠然地跟老板娘对视一眼,然后回头,说:“这些事情,我们要到躲什么地方去说,才不会有人觉得我们有病呢?”

  十分钟后。

  “几天之前的某个下午,虞牧就蹲在你现在蹲的位置。”

  易敬一手摁着林俣,一边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楼里宿管的动向,压低声音道:“嘘——哎,你可以继续说了。”

  “……”

  他这一巴掌摁得甚是凑巧,恰好让林俣吃了满嘴自己的头发。

  当代术士林俣,自诩新时代的名士,见多了东施效颦的“上人”们,也曾向往过古时大能们的随心自在,对虞牧那个日常跳戏的社交鬼才也接受良好,可易敬这家伙,脑袋有病的程度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

  习惯了正常伪君子相处模式的林俣表示接受无能:“钻树林也是跟他学的?”

  易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仍旧牢牢把握着刚才的话题,甚至好像怕他自己忘了似的,贴心地给了个提示:“你刚才说,你怀疑过‘是他自己杀了自己’——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是个术士,从小就听着这些传说,难免惯性思维,所以会有那种猜测。”林俣拿开他的手,说,“可虞牧没有这种惯性,也没必要自欺欺人——他知道有人在给你‘现场直播’,或许还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没有骂错人?爆破封印、抢夺‘野蔓’、引虞牧灵力失控的那个人,其实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秦秩’?”林俣逼近易敬的眼睛,“我见过他的记忆,我知道,他根本无所谓自己的故人变成什么样,我们互相之间没有差别,跟秦秩本人也没有差别。对他来说,骂我跟骂那个人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预设结果以罗织依据、从而似是而非地完成论证,倘若虞牧也蹲在这里,大概率会对他投以“啊?”的目光:他抱有那样的想法是一回事,当日言语攻击了一个人是另一回事,哪里就能说明什么“同一个人”了?

  但此时跟他说话的只有易敬一个,这个人并不能察觉,甚至会觉得他说的很是有理、完全无法反驳。

  除此之外,他还会以此为前提展开推理:都是同一个人,真闹起来,他会帮谁?——他真的会理会这件事吗?

  又或许……呃,只是、只是按正常人的思路来想,虞牧大约是会更喜欢“世间只有一个秦秩”的状态的吧?

  “你想做什么?”

  “世上绝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或者三个‘转世灵童’。”林俣轻声说着,咬字清晰,“死者已矣,我想要——我们之中的每一个,都只是我们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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