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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谁动了我的房间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4041

  突如其来的黑暗大约跟突如其来的强光有些共通之处,猛然撞进视野都能叫人头晕目眩。

  易敬一手撑住书桌边沿,好歹没有打跌,另一手仍抓在门把手上,拽得那门“吱”地一声响。

  他不自觉地呼吸急促,尝试平复无果,一时间亦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些什么,竟就这样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的神。

  毫无疑问,于他而言,遇上这种诡异的情况,立刻与虞牧这位妖仙取得联系自然是最优解。

  易敬不假思索地摸出裤袋里的手机,解开锁屏,即将拨出时却停住了——他方才忘了,虞牧已经去了郊外山上。

  他泄气地把手机拍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打算干等到一切恢复正常,坐下时却依稀瞥见窗帘外似乎有一片紫莹莹的光。

  哗地扯开窗帘,易敬彻彻底底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我操,盗梦空间?”

  即便是在梦里,也不会有哪个正常的人类能构想出这等诡秘的情景。好像是把所有的时空打碎重组了一般,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片彼此游移着,透过这小小一扇玻璃窗向外看去,最近的一处裂得大些、能看清里头装着什么的空间似乎只是把楼下那条窄马路拧了过来,时间不早了,路灯光星星点点。

  ——然而就在它的旁边,紧贴着的是一片农田,艳阳高照。

  直到眼前冒出了几颗金星,易敬才终于回过神来,同时猛吸了一口气——方才屏气太久了。

  他拉上窗帘,和碎满一地的三观一起喘了一会儿。

  保险起见,易敬在自己房里架了个不大不小的结界,暂时把自己和外头这错乱的时空隔开来。

  由于不知道这种可怕的状况要持续多久,易敬不敢浪费珍贵的手机电量,故而也不能以游戏打发时间顺带麻痹自己。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嘴里轻轻读着秒,平生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体验到什么叫作“度日如年”。

  事情实在足够操蛋。

  几天前虞牧才刚刚亲口确认过,裁切时空的能力在天妖中也不常见——虞牧当时答得毫不犹豫。这狗人虽然时常抽风,却并不常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说话。

  这必然不是普通的“不常见”——七八成概率是独一无二。

  往好处想,便是那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狗人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逸散的力量透过了停星山的大阵。

  可、可他也还记得,那天晚上有一个人类术士,猎杀了异境里的另一个虞牧。

  当时虞牧说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占有了我的力量,那我们无论躲到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易敬神经紧绷着,数数都数乱了好几次,拿不准过了多长时间,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瞄了一眼手机屏幕。

  晚上八点半。时间比他想象的流逝得快,这不太现实,大约是受了眼下时空乱流的影响。

  晚上……八点半。

  六年前,他家老爹还会四处应酬,而他们家金絮女士那时的工作需要上晚班,因而当年的他总是独自一人在家度过夜晚。

  易敬那时候睡得早,等那两人回来,他早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窗外陆离的空间里有一块来自阳光明媚的湖心公园,此时忽然悠悠然走过一个人影。那人对眼下的情况似乎并无察觉,走了两步停下来,两手在眼前搭了个小凉棚,怡然自得地看着风景,殊不知自己的身形已被错乱的空间切成了天涯相隔的两块。

  易敬怔了怔,起先只觉得这家伙是倒了血霉了,过了一会儿却生出了些别的猜测。

  ——被切割的空间之间,真的被斩断了联系么?

  他尚不能确定这想法靠谱不靠,建立在“假设该猜想成立”基础上的一堆推论就不由分说地出现了。

  ——真的是时空被割裂、他被重组在了六年前的房间里,还是……

  还是……他本来就是游离的……呢?

  手机突然大声聒噪起来,是他“精心挑选”的游戏签到闹铃——就这一晃神的工夫,居然已经十点了。

  来不及反应过来,“嘭”地一声,有人粗手粗脚地开了书房门。

  眼前母亲的脸年轻了不少,正是当年的模样,胳膊肘撑着门框,说:“哟呵稀奇,你自己从你外婆家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在她的背后,饭厅里的日光灯刚刚点亮,光芒明明灭灭,良久,终于“扑”一声轻响,稳住了——只是光稳住了,其他的并没有。

  只见那笔直的灯管居然像浸进水里的筷子似的,一点点错开了。

  易敬头皮一炸,下意识望向妈妈——

  金絮仍好奇地看着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头脸已被错开的空间整整齐齐地割开了,仰视的角度甚至能看见贲张的血肉脑仁。

  易敬再也受不了,大叫一声跳起来,只差一点就要跳出自己布下的结界。

  金絮奇怪地歪了歪头,那截面却不动,只是扫描似的改换了一下图像:“我为什么觉得你今天好像突然壮实了点,没那么像个猴了?……哎?有人敲门。”

  他两耳嗡嗡作响,就连她说了什么也听得不甚清楚,更别提什么敲门声。

  截成两段的金絮滑溜溜地从另一段空间一点点补了回来,走到门边时已然完整了。

  门锁喀哒一响,金絮的肩膀与门框的空隙里出现了一张他颇为眼熟的脸。

  ——林俣似乎是跑上来的,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直接无视了给他开门的金絮,朝着正对门口的小房间大声喊道:“易敬!别待在这!跟我出来!”

  易敬愣怔地看着门外那个同是少年模样的林俣。

  林俣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从金絮侧边挤进屋里,急吼吼地走向易敬:“我就知道那家伙要弄出事来——跟我走。”

  “你小心……”易敬下意识地提醒他注意空间裂隙,却不料林俣满不在乎地走到了书房门前,身形仍旧完完整整,并没受到半分影响。

  易敬愣愣地望着他,搭在书桌上的右手悄悄收紧。

  “打开结界,出来。”林俣极其自然地喧宾夺主,丝毫不理会背后的金絮是个什么反应,“别缩在那,出来,没人能切得动你。”

  易敬没敢乱动:“你……”

  林俣烦躁地皱起眉,不想跟人多作解释,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然后直接伸手穿过结界,拽住了易敬的胳膊。

  “……”易敬惊住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地问道,“这、你……”

  林俣明白得很,自己的出现毫无疑问给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术士带来了极大恐慌——此时易敬眼中的他是个砍死了虞牧的超级大反派。

  只不过他来这里是有事相求,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不太方便拆那大妖的台,故而这口大锅暂时也只能就这么背着。

  “他只怕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好在扩散得还不大。”林俣扯着易敬,赶投胎似的走过大大小小的空间碎片,“传送阵的优先级比不过他的法术,绕来绕去也还是在他的领域里。我们走到稳定点的地方再传送。”

  易敬满肚子的疑问,到嘴边却仍是理不清个头绪,不知如何发问。

  四周已然变成了一处荒野,再走几步,又突如其来地变成了高楼大厦。

  完全无法思考的易敬任由他拉着穿过了几十块小空间,仍旧没反应过来,更来不及想这个非法猎人会不会其实正打算着把他骗出去杀。

  “秦秩是人,却也是天生的灵脉贯通,天赋能力跟我上铺有点像,所以作为转世的我和你能看见反常。”林俣偏着头看路,一边说,“连续的内容使用不连续的存储空间,只要有明确的前驱与后继指向,除了访问时需要按顺序遍历,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被存储的信息自己更加不会有感觉。”

  易敬完全没听明白。

  林俣叹了口气:“就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游离于破碎的空间,其他人还是照旧。”

  “虞牧他……”易敬其实想到了居月诸带来的那句“法力大不如前”,却不知在这人面前该不该说,只得含糊了一下,然后直接问,“停星山大阵怎么会泄漏?他的力量能突破那玩意儿?”

  问完才醒悟过来,眼前这家伙不是本地人,即便占有了虞牧少年时的记忆,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如今发生在此地的事故原因何在。

  谁知他这句话反倒提醒了林俣:“停星山?……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啊?”

  林俣意味不明地望向他:“停星山的大阵被炸掉了一块,堵上它的只是一个潦草的封印——你们是不是都把这事情忘了?”

  易敬足足愣了七八秒钟:“……对哦,我操。”

  他当时也疑惑过,千年前的石头为什么一定不能留在千年后的空间里。不过制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扬尘而已。

  只是,出于对虞牧力量的莫名信服,他当时并没有起疑。即便后来在停星山度过了迷惑的半晚上,也并没有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四下环境已经数不清变了多少次。

  “不过你心倒是大得很,我几天前才‘杀了’你兄弟,你现在居然还能听我说话。”林俣好像完全看不见面前“公共厕所”四个大字,挥开迎面扑过来的苍蝇,“来的时候我都做好了先跟你打一架的准备了。”

  易敬被迫跟着他走进公厕,然后崩溃地钻进了那间有着粉红色裙子小人标记的神秘所在。

  此处时空的人们还在正常生活,这大白天的,女厕所里并不是没有人,这两个手拉手的恬不知耻的男人顿时成了投入加油站的手榴弹——还是一颗不够再饶一颗的那种。

  暴风雨来得太过猛烈,易敬一下子把自己刚才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

  林俣却是若无其事地领着他穿过了位于厕所深处的空间裂隙,视野再次改换,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不知从哪里截来的草原。

  画面却十分完整,并无一丝裂隙。

  看了几个钟头四分五裂乱七八糟的世界,这会儿突然正常,弄他有些不习惯。

  林俣长长吁了口气,又走远几步,弯下腰,一手往地上画阵,另一手仍攥着易敬的手腕。

  易敬没有跟着他低下身,他居然宁可拧着身子也不撒手。易敬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这扭曲的姿势,感觉有些奇怪。

  传送阵很快画完,在夜晚的草地上莹莹地发着光。

  易敬轻咳一声:“其实我那天……虽然被他困在山顶上,但是我看到你们见面的场景了。”

  林俣意外地回头望向他。

  “我感觉,你们当时的行为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又没别人在,他冤枉你有什么用。我看不出来什么。”易敬低声说,“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没想跟你计较这事,大概是有别的打算吧。”

  林俣无言以对。

  纵使他当时心神动荡,虞牧的表演也没能唬住他太久。林俣曾一度怀疑这家伙会不会一直都只是借着妖仙的身份使唤小妖,从没有亲自把自己肚子里的坏水付诸过实践。

  直到他亲眼见到这位天真无邪的易敬小朋友。糊弄这个家伙……似乎确实没什么提升演技的必要。

  不过虞牧究竟为什么宁可把易敬关在山顶看转播,也不肯带着他一起下来?是顾忌着权铄是个术士么?可这也说不通啊。

  “还有,”易敬眨了眨眼,瞥了地上的阵法图一眼,“你刚才不是说,我们不会受他力量的影响吗——你其实没必要特地过来把我带出去。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简直就是指着他问是不是来拍花子的——万一他真有什么企图,这话一出口还能不能善了了。

  林俣与侪携会纠缠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直球,心下居然有些莫名的舒畅。他十分自然地接话道:“我是来找他的。刚下高铁,结果高铁站被他弄碎了,于是我就想着,反正也已经在里头了,不如顺道把你带出来,跟他见面也好说话些。”

  ——让他好好愧疚愧疚。

  易敬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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