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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场大忽悠的预告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3171

  虞牧往满水池的脏碗咕嘟嘟挤了老大一坨洗洁精,一边胡乱搓着,一边整理思绪。

  ——他感觉,就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应当不足以让那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如此诡异。

  易敬和居月诸一人坐在沙发的一头,都不说话。

  夕阳西下,洒了半客厅的红光,视野之内一切的色调都被渲染得不甚真实。

  又过了一会,易敬实在尬不下去了,顺手端起桌上早就底朝天的水杯,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上了阳台。

  小的时候,他特别喜欢在日影反照的时候,踩着个小板凳,扒着阳台的窗户向外望。对面那楼比他所在的这一幢矮一层,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栋楼的屋顶——不知谁养的鸽子群在空中盘旋,偶尔会降落在那里。

  等到晚照的赤红色炽烈到极致时,两个空调外机之隔的另一个阳台上会出现一个嗦着冰棒的孩子,打开窗户,不怕死地坐在窗台上,两腿在五楼的窗外晃啊晃。

  这时候,他就会转身跳下板凳,飞快地冲过自家的客厅,奔出自家的房门,钻进对面常年大门敞开的虞牧家。

  易敬自小便容易做些内容奇异的梦,又因为梦中情境过于美好,于是白日里也喜欢把梦中情节挂在嘴边,还喜欢要求别人配合他的表演。

  直到十五岁那年,开门看见一条大白狗的那一天,他才终于明白,虞牧每每看他发作时眼神里的鄙夷都是什么意思。

  “看窗外干什么,你想做潘金莲?”

  “……狗子?”

  虞牧好像还没走出自闭,眼神落在地面的一堆空饮料瓶,有些不自然地玩笑道:“这可是八楼,竹竿下去会砸死人的。”

  “你洗完碗了?”

  “越洗越脏,”虞牧悄声细语地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又提出了一个离谱的提议,“趁白骨精没发现,我们快跑。”

  易敬发现自己居然点了点头,然后光明正大地跟着这个人开“溜”。

  居月诸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俩从右边跑到左边,忍不住说:“劳驾,我还活着。”

  虞牧好像没听见似的,拉着本就不肯答话的易敬,嘭一声硬生生拧开了上了保险的门锁,咣一声碰上了门,过了一会好像想起点什么,又咔嚓一声帮她重新拧上了。

  居月诸望了眼水光潋滟的厨房,又开始伤怀于自己给人被迫打工、还日常受到无理剥削的悲惨命运。

  两人走出单元门时,易敬突然站住了,然后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像你那种操纵时空的能力,在妖当中算常见吗?”

  “啊?”虞牧不知他又在犯什么病,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算,你什么意思?”

  易敬说:“刚才八爪鱼说你‘不是人间生灵’,是不是那个意思?你跟八爪鱼……只是掌灯人和小妖的上下级关系吗?”

  虞牧不动声色:“那你现在猜出什么了?”

  虽说是有了些猜测,可真要让他描述“猜出了什么”倒确实有些难度。易敬沉吟片刻:“物种压制?来自异世界的高维生物什么的?”

  “……”虞牧顿时折服于此人的脑洞,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这不是正经谈着封建主义迷信呢吗,你那资本主义的迷信算怎么回事?”

  说完发现自己说话好像有点像易敬。

  ……

  易敬盯着虞牧家乌漆嘛黑的防盗门上鲜红的门铃,满头黑线,胡言乱语:“要是我现在摁一下这个,然后里头有人来开门就好了。”

  “啊?”虞牧画阵的手指顿在半空,“要真有人开门,你不怕吗?”

  新鲜出炉的传送阵在门板上幽幽地泛起白光,看得易敬心情复杂:“你爸爸我陪你在这傻乎乎地站了一刻钟,就为了等你画完这玩意——出门时候带个钥匙会死吗?”

  虞牧却没有照常与他争夺父子名分,只是有些郁郁地走进了莹白的法阵中,反手从里边开了门。

  这人一边换鞋一边拧的门把手,导致易敬一时间还进不去,只得继续傻乎乎地站在门外等他穿好拖鞋让路。

  虞牧停止了对门把手的恋恋不舍之后,便踩着塑料凉拖噼噼踏踏的噪音,游魂似的往卧室里走。易敬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愁云惨淡的后背,左脚踩着右脚跟把鞋子折腾下来踢到一边,草草趿拉了两只不知是否成对的拖鞋,一溜小跑跟上去问道:“你怎么回事?”

  虞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缓缓吐出,说:“儿子,我们刚才拎了东西就走,也没分装——里头有一百块钱的猪肉,一顿吃不完,全便宜白骨精了。”

  “……”

  诚然,易敬是个比虞牧还脑袋缺件的奇葩,待人接物一途上的敏锐度基本等于不存在,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能随意糊弄的傻子——好吧,他承认,一般情况下他确实很好糊弄,然而这狗人却已是在间隔极短的时间内多次糊弄他,而且出的还都是同一招。

  他忽然觉得无趣,也不再追问,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虞牧叫住他,“那个,今天晚上,你回你自己家去睡,怎么样?”

  易敬回头看他,少顷,皱起了眉。

  虞牧波澜不惊地解释道:“昨天晚上林俣砍了我的分身那事,对我确实有影响——我现在不太能控制自己,如果留在这里,你明早醒来可能会发现自己的头在洗衣机里。”

  “啊?啊……哦,”易敬被他这一句说得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又离奇地从自己内心正常的担忧中咂摸出一丝肉麻,故而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听话地滚蛋、还是毫无用处地留在这里表达一晚上的父爱,满脑袋来路不明的浆糊,不知短路了哪根神经,居然鬼使神差地说,“可是你不是说让我留在你身边的吗?”

  话音刚落,他便清晰地看到虞牧惊恐地向后缩了缩。

  “……”为什么小小的动作伤害却那么大?

  虞牧掩饰地轻咳了一声,说:“那个,我一会还要找一下,我昨晚烧的那壶水去哪了……”

  这仿佛是在逐客,可这借口的内容实在离谱得简直不把人当回事,然而偏偏这又是实话,弄得易敬这本就交际能力不足的人甚是闹心,于是翻了一个父爱如山的白眼,然后拂袖而去,满足了他逐客的愿望。

  ……

  易敬爬上四楼,微微有些气喘。筒子楼的楼道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是早已下坠的夕阳的遗物。他一手伸进衣服口袋摸钥匙,另一手去摸门上的钥匙孔。

  虞牧从他对门搬走之后,新来的那一家是一对年轻夫妇,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工,总是早出晚归,没有孩子,平日大门紧闭,安静得好像从未存在过。

  楼上楼下住的多是老人,晚饭时间刚过,有的便搬了竹椅子坐在防盗门后扇蒲扇,屋里的光昏昏地透出来,引得蚊虫停满门纱,于是骂骂咧咧地用蒲扇去拍。

  从前他嫌弃学校空调老旧,夏天时常逃晚自习,乘着公交一站一站漂回来,上楼时看到的正是这样情形。

  钥匙插进锁孔,喀嗒一响。

  一丝光从微开的门缝钻了出来。

  “回来啦?”他老娘支楞着湿漉漉的双手,一脚踹开了半开的厨房移门,走出来,然后在易敬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在外面吃过了没?家里没饭吃嘞!”

  “……”

  他那不靠谱的老爹老娘,深夜唱K、弄得邻居砸门,好像也都还是昨天的事。他们这一辈人,到了五十来岁时,算起来也不过是婚后二十来年——诚然不再年轻,可也确实不曾衰老。说难听些,这年纪的花花公子也未必到了收心的时候。

  父母已老而不知老,他已成人而不知成人,双方都勉强维持着从前的模样,可待到凉风再起时,天知道谁会先醒悟过来,给这个家带来一段人间惯例般的青黄不接。

  “老娘还有两个月就退休了,他娘的,总算自由了。”他老娘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大笑两声,“小子,到时候陪你妈我去蹦上三天三夜的迪!”

  易敬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许久,轻声说:“好啊,你请客我就去。”

  他伟大的母亲揽着他的肩往客厅走:“你上次看的那部番更了,跟我去看会员抢先——电视屏幕可比你那小手机爽多了。”

  易敬感觉自己快要升仙了:“……你的碗呢?”

  “你爸在洗啊。”她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谁做饭谁洗碗,这叫有始有终——你才到学校住了一晚上哎,这就忘了你娘的至理名言了?”

  易敬:“……”

  “哎对了——”他老娘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你上次说,小牧考到哪里了?嘶……我给忘了,算了,记性不好了……我已经给你们下单了一箱啤酒,等他国庆回来,你俩一起好好‘成长’一下。”

  易敬一口气吸岔,差点把肺咳出来。

  ——他其实知道他娘是什么意思,厨房里跟碗战斗的那一位在昨天晚上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这神仙一般的措辞令他想起了看番剧刷出的满屏黄色弹幕。

  伟大而正义的母亲不明所以:“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车速飞快,车门焊死,自己却不在车上。易敬从她的胳肢窝里钻出头来,望见她这一脸正直,正想吐槽两句,却又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好像真是他自己戴了黄色眼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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