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藏头露尾的施术人——或许同时也是那个炸山的混蛋，究竟是谁，来意为何？
还有那一句……“只是为了一些象征意义，别问了。”
他正想着这一节，恍然听到真虞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事情，实际意义不大，反倒给知情者制造麻烦。别问了。”
“？！”
“你看看你现在整理出的这些东西，真正对你接下来的行动有帮助的根本没有多少。”虞牧说。
“但是我好奇。”易敬低着头，轻声说，“平白无故认识了你，从前我没有多想。”
虞牧眉头一跳，喉头上下滚了滚，勉强收拾出一副表情：“那你现在想我想得有多‘多’，一天几次？”
他这句话从第一个字直说到最后一个字，眼睛鼻子的神态还是没有调整过来，好在易敬一直低着头，并不能看见。
易敬被他这样一搅，原本酝酿好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梗了许久，抬起头翻了他一个白眼。
“行了，填志愿吧你。”虞牧啪地抢走了易敬的小本子，“我拿去给你处理一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炸的山洞。”易敬说。
虞牧挑了挑眉：“什么？”
“叠过来的空间炸了，那，”易敬定定地看着他，“原来的呢？一点都不波及？”
虞牧正要离去的动作定住了。
“我说你舍近求远，是因为，”易敬咽了口口水，把不久之前被无视过一次的话又解释了一遍，“就我短浅的认知来看，你大尾巴一扫把那些破石头扫洞里打包送回去，肯定他妈的比我效率高多了。”
虞牧不说话。
“人殉坑是什么东西，里头有多少怨灵，”易敬突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虞牧的手腕，逼着他与自己四目相对，“跑了多少？”
“清若灯照彻长夜，方圆几十里之内都不会再有半个恶灵。”虞牧冷冷地说道，一把扯下易敬的爪子，“你待在这里就是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虞牧，你到底也还是只当我是个人是吗？”
“不然？狗？”
易敬噎了一下，良久，轻声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我邻居家的孩子，对吗？你们大妖精要体验生活，居然还带体验被老爹提着扫帚绕楼追着打，你们都是这种趣味的吗？”
“那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是专程来盯着你的吧？”虞牧说，“我……”
“草，我不听。”易敬打断他，“十六岁时候，我就轻轻拧了一下那个意义非凡的门把手，你怎么就慌得什么都招了？”
“……”
“你又不是屁股对着我，我看不到你有几根尾巴——你哪怕说你偷偷养了条萨摩耶？”易敬说，“还有，麻烦回忆一下，你那时脱口而出叫我什么？”
易敬其实不知道当时虞牧是在叫他。他甚至不确定那是句人话还是尾椎分叉畸形萨摩耶的独特叫声。
“关于这个……这么说吧，如果你洗澡被我看到，你觉得你会不会因为无法组织语言而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奇怪的声音？”
这样回答的话，那就确实是个名字了。
“草，带偏我中心思想，我不听。”易敬说，“你既然埋在人群里不想让人知道，怎么就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你哪怕把你房间门锁了呢？变成狐狸没了人手，用牙啃也不会吗？”
虞牧烦躁地走开几步，一声不吭地在地上画传送法阵。
“我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证据。用不着你费心，我自己就能找出借口来帮你糊得滴水不漏。”易敬说，“你连掌灯都肯带着我，可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含糊了几次？——一会当我是兄弟，一会当我是不同物种，你这……”
虞牧挤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我奶你滑档。”
“……”
“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想带着你一起，但是你跟来也就跟来了，看到了掌灯也就看到了，这都没有什么。”虞牧缓了口气，说，“一千年了，我连那里是什么地方都不记得了，我根本不知道会是那件事。”
易敬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话说回来，虞牧身为掌灯妖仙，事实上，他万事只需一句“机密”就能糊过去，易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但虞牧几次三番地都在打太极，从来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这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
他看着虞牧画完了传送阵的最后一笔，身形在阵中渐渐消失，忽然后悔问出这些话来。
也罢了，管它究竟是为什么呢。
只不过有些事嘛……
易敬掏出手机，点开QQ，找到虞牧的消息框，优雅地按下了某个话筒状的按键：
“你他妈再间歇性当我是人我就也间歇性当你是狗！！！！！”
然后愤怒地一丢手机，自感需要像那个狗人一样吃上几十根冰棍才能降火。
……
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处，摊着肚子叉着两腿嘴里咯吱咯吱嚼着一个卤鸡爪的居月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客厅的地板平白无故地亮起了一圈符文，而后，清若灯之主、日行千里的九尾狐虞牧出现在了那圈符文的正中央。
她听到一声QQ消息提示音，是从清若灯之主、日行千里的九尾狐虞牧身上传来的。
然后，清若灯之主、日行千里的九尾狐虞牧下意识地打开了消息。
语音开始播放：“你他妈再间歇性当我是人我就也间歇性当你是狗！！！！！”
愤怒的易敬语速很快，语音消息长度不到两秒。直到声音落下时，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欣赏了清若灯之主、日行千里的九尾狐虞牧堪称精彩绝伦的表情变化。
她自己回味着语音消息的内容，私以为，虞牧的表情毫不夸张。
“他的意思是，他对于自己被当作人来看待这件事，就像你发现自己被人认成狗一样不能接受？”
虞牧又愣了一会，点点头：“今天这神经病为了这事跟我闹了半天。”
居月诸八叉着两腿，嘴里的卤鸡爪早就掉在了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清若灯之主、日行千里的九尾狐虞牧优雅地按下了某个话筒状的按键：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当你是人了！！！”
她觉得，在掌灯人手下的这份工，她打不下去了。
虞牧来找居月诸，其实是为了说正事。
而居月诸听完他“正事”的具体内容之后，叹气道：“你就直接点，实话实说了又能怎样呢。”
“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事，肯定连学都不想再上了。”虞牧静静地望着窗外，轻声说道。
白骨夫人又叹了口气：“你等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不敢告诉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其实有能力面对这些呢？”
虞牧沉吟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阳光穿过客厅的飘窗，金灿灿地洒了一地，似乎带着窗外的浓浓夏意，无知无觉地盎然着无限生机。
居月诸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前，在虞牧身旁站定，低声道：“如果是我，但凡是我不想说的，我一定会尽全力隐瞒。”
虞牧看了她一眼。
“因为我只是个生年不满百的小妖，比凡人强不了多少，根本就没本事把什么东西藏多久。”居月诸低头盯着楼下——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几乎完全了遮住路面，“就算良心不安，等到事情自然拆穿的那一天，也就能安了。”
虞牧轻笑一声：“可我不一样。”
“对。你不一样。”居月诸道，“这回的倒算是有迹可循，不难穿帮——但其他……有的事，你不说，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猜得出来。”
两人一时无话。
一只麻雀从窗前飞过，隔着玻璃传来扑啦啦一阵响。
“八爪鱼。”
居月诸转过头：“什么？”
“你将来……如何打算？”
“你不是在问我将来打算如何，你是想知道，潜行在人群中的妖，是否应该顶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受着凡人身份的束缚，背井离乡，去过和原本一样无亲无故无着无落的日子——对不对？”
虞牧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居月诸问：“‘切叶蚁’是怎么打算的？”
“他？”虞牧茫然地看着居月诸，“分数都出了……”
居月诸同样茫然地望着虞牧：“……你也出了啊。”
“……对哦。”虞牧面对这等神奇的对话路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居月诸同样反应不过来。
空气突然安静。
“这……”居月诸抓着头皮，眼珠子转了整两圈，“‘切叶蚁’他……不也是妖么？”
“不是啊……”虞牧茫然道，“你难道看出他的原身了？”
“没、没有……”居月诸说，“但你的原形我一样看不出来——他是跟你混在一起的，我要是能看出来我才会比较惊讶。”
刚才那只麻雀不知怎么回事，又飞了回来，扑啦啦一阵响。
“你好歹也是八十多岁的大章鱼了，连是人是妖都分不清？”虞牧感到匪夷所思，“所以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
“我以为他是个两三百岁不大不小的妖仙，那你骗起来确实需要认真负责。”居月诸皱着眉，歪着头，朝着他边抖脚边说，“谁知道那就只是个凡人？骗了凡人后悔，你就把实话说给下辈子的他听，那不就成了？——你良心也安了，也不怕他怪你。”
虞牧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时候跟八十多岁小妖精掰扯“前世今生”之说的真伪性，可除此之外，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什么话来反驳。
“我不跟你扯淡。”他说，“符文焚毁，孤魂无归——我要办的事情可多，这里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