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别，后来几年，夜佘衾再也没见过苏昙，江湖上也没有苏昙的消息。
夜佘衾慢慢忘了苏昙的事情，只是会偶然想起，这个待他一如亲兄弟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唯独留下的那一句嘱咐，他不敢忘。
三年后。
温山主峰有一片竹林，藏着宽及一辆马车可过的石径，竹林里面就是温山食殿的小厨房。小厨房一般储藏不常用的佐料，还有干货食材，还有个缸子养着海鲜和水鱼。
竹林中的小厨房显得格外清静，却猛地爆出一声嚎啕大哭。
“哇——”
正走来的夜佘衾加快步子穿过竹林，只见头发蓬乱的赵大娘正坐在地上哽咽，而她对面的地上也坐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正是孩子在嚎哭。
大娘本没有多老，只是她喜欢皱眉，皱紧的长眉好像恨不得将这张脸串起来一辈子都不放开，看起来吓人。
夜佘衾来多了，见多了大娘皱眉，他自己就不皱了，人家外面夸他少年坚毅，却不知道他只是怕老时变成另外一个串串。
“赵大娘，没事吧？”夜佘衾过来赶紧扶起赵大娘，赵大娘哭着摆手，夜佘衾瞧她没有什么大的伤口，这才转身去抱孩子。
却在想抱孩子时愣住了。
“壮壮，你能睁眼了？”夜佘衾愣过后抱起孩子，自己三年前捡来的孩子因封印不能睁眼，现在终于睁了眼。
赵大娘哎哟一声大喊，哭起来：“您是不知道，壮壮这孩子，是个灾星哇！自打他十天前睁眼，他……他已经弄死八只鸭子，树上鸟儿生了一窝雏鸟，生生是被他拽下来一只只给玩死啦！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看看！看看他的眼睛，那是鬼火一样的绿色啊！呜呜……蛇蝎的心肠，一瓢热油直往我老头子腿上泼呀，一条腿全给烫伤啦！”
夜佘衾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
孩子小小的脸庞就得见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特别是那一双青翠欲滴的眼，揽进五湖四海的翠色菁华，天真无邪。
夜佘衾还来不及详细问问，就见赵大娘猛地跪下磕头：“尊上，求您了！带走这个孩子吧，尊上！我们已经养不了他了，养不了了，哎哟喂啊……”
夜佘衾放下孩子，又去拉赵大娘：“大娘，您快起来，他只是才睁眼，对一切都好奇罢了。您养他这么久，他一直都是一个安静可爱的孩子，您这还不知道吗？”
“不是！不是！他是个魔鬼。”赵大娘睁大双眼，惊恐万分，猛地又朝地上一跪，已经不是磕头，而是拿着头哐哐哐朝地上撞：“求您了！带走他！”
夜佘衾垂眸，看着小小的人儿扯着衣摆傻笑，粉嘟嘟的嘴巴流出些口水，他抬袖用纯白的袖子给壮壮擦干净。
翌日。
夜佘衾拉着壮壮，跪在了温山晨殿上。
“尊师赵静立在上，今日弟子夜佘衾不孝，在未出师之年，执意要收徒。按温山门规，我应受罚四十九杖门规杖。”夜佘衾抬着头，无比坚定的口吻：“弟子甘愿受罚！”
周围一片沉寂。
每个人脸上都是各有千秋，或是惋惜，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看戏。
门规杖……十杖打下来，基本就血肉模糊，三十杖伤筋动骨，四十九杖，麻木无感。更何况这夜佘衾是个什么人，温山大弟子，不以身作则，反而要明知故犯违背门规。
座上的掌门脸色一暗，那孩子一双翠色双眼……
旁侧的众人议论声声，虽然声小，却耳力出众的人终究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西域多有蓝眸，只是这翠色……若是西域韩家。那可是迎合黑道最大的修仙世家呀……这些年干了多少造孽的事情呀。”
“韩家堂堂一个世家，又岂会随意丢弃孩子，害，别瞎说。”
赵静立思索了很久，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许久，而后长叹：“来人，门规杖祭上！”
夜佘衾直挺挺站在那里，丈柳的身姿，白衣缠体裹紧一身精雕细琢的风骨，壮壮一脸不知所以地拉着他的手，两只玉白的小手配着他青翠的眼睛，好像一只可怜的小妖怪。
“壮壮，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夜佘衾蹲下身和壮壮平视，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而后退出八尺开外，等候执杖人。
执杖人拿了门规杖，一个利落的翻花在杖头挽出，随即单膝跪地，捧着门规杖双手敬向上座，等掌门下令。
“罚。”
一声令下，执杖人翻身便一杖打在夜佘衾臀上。
夜佘衾咬唇，壮壮还不理解，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直到五仗过去，可见夜佘衾腰下双臀肿浮高起，微微渗出血来，壮壮冲过去抱住夜佘衾开始嚎哭。
“呜呜呜呜呜！哇呜呜！”
执杖人手中的门规杖轻轻将壮壮戳到一旁，趁壮壮又一次冲过来前狠狠打在了夜佘衾身上。
壮壮又一次冲过来，依旧被执杖人用门规杖一戳后退到一边。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十一杖过去，夜佘衾额头沁了汗珠，身上受罚的地方已经麻木，无痛无痒……夜佘衾唯一能见的是扑过来抱着自己的壮壮双手沾满血迹。
壮壮紧紧抱着夜佘衾，哭的稚嫩的嗓子已经嘶哑：“壮壮要保护夜尊上！”
“壮壮要保护夜尊上……呜呜呜……”
三年了，壮壮只会这么一句话，和一些日常用语，赵大娘没有教过其他任何一句话。
夜佘衾低头推开他：“壮壮！你听话，等我一会儿，我不疼的。”
壮壮看着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夜佘衾唇角绽开一个笑，温若桃花：“哈哈哈，没事的，不疼，你看。”
门规杖狠狠落在腰上，夜佘衾只觉得血腥涌上喉头，看着迷茫的壮壮，他继续笑出声：“哈哈哈哈……没事，我很好。”
壮壮看着他笑，也跟着笑：“哈哈，尊上哈哈哈哈，壮壮也哈哈哈哈。”
殿上人很多，没有人插手，只是都瞧着这一个大人和孩子，赵静立别过头不忍看。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被夜佘衾养了三年，这三年夜佘衾省下口粮钱，尽数都拿去供养这娃娃。
“哈哈哈哈哈……一点也不疼。”夜佘衾笑，此时所有人只觉得笑声无比瘆人。
夜佘衾在第四十九杖打完时，双眼一闭昏死过去，脸上还有一个僵住的笑容，血液从他嘴角流出来，滴落在地上，绽成一朵血花。
赵静立站起身，走下座椅前的台阶，垂眸掩下心痛神色，对自家二徒弟道：“钱南，把你师兄带去无伤殿疗伤。”
钱南一脸无可奈何，夜佘衾就是心太善良，而脾气太倔。钱南去扶夜佘衾时，壮壮正蹲在他面前，小小的手指蘸了地上的血想往嘴里面送，老二一把打了他的手：“师侄，这个不能吃。”
钱南心里有气，他看都不看那小师侄一眼，背着夜佘衾出了晨会的大殿，直奔无伤殿，走到一半，背上的人已经醒了。
“咳咳……哈哈哈哈……”
“别笑了，已经打完了。”钱南狠狠白了夜佘衾一眼。
夜佘衾双手扣着钱南的肩头，钱南被掐得只嗷嗷：“你！你说这不是自找苦吃吗，疼不疼？活该，那么个累赘你非要领回来。”
“壮壮不是累赘，他是个乖巧的孩子，难道因为他不懂事而弄死了鸭子和鸟儿，我就要抛弃他吗？”
“你看见他那个眼睛了吗？西域韩家……你岂会不知？”老二说道，长长的叹息。
夜佘衾无言以对，更不想撒谎，两眼一闭索性继续装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