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沙,空气里夹杂着尘埃土渍的腥味,簌簌的风在头顶咆哮着。
沈均耀的墓碑前停留了一双很旧但很干净的鞋子,黑色贴身衬衫被风吹鼓了衫尾,手里抱着一捧花,地下落着高大削瘦的影子,黑色鸭舌帽下一双黑潭江般深沉的眼睛,眼帘懒懒的低垂着,洒下一排阴影。
他站得笔直,却始终没有抬头。
他放下了手里的花,手心留下一抹残余的香,又随风而逝。
墓碑上的照片里的男人,带着慈祥和蔼的笑,似乎在用很另类的方式在安抚他,却显得格外心酸和凄凉。
他承认自己很恨这个男人,恨他辜负母亲,恨他在得知母亲被残害之后无动于衷,恨他把杀人凶手接回家做自己的继母,恨他在自己降生之前就有了私生子,更恨他这一路无济于事的补偿。
但在得知他与黑市做交易时,自己却视若无睹,故意让杰克也无意知晓此事,凭杰克对沈家衷心的程度,他知道这事儿一定会瞒天过海,却不曾想自己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在得知他抢救无效死亡之后,心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那些仇恨,埋怨,冷傲都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只想见他最后一眼,但都没能实现。
这样的遗憾,这样的悲痛,顷刻间屯然迸发,化作血泪,淌入最黑暗的深渊……
原来,他的恨,那么的脆弱,完全不堪一击。
原来,他更多的是爱,是在乎。
沈墨安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腥红的眼睛,不带丝毫情绪的望着墓碑上的遗照,始终紧抿着的唇瓣微张了张,咬紧牙齿从喉咙里压了一声:“爸……”
声音沙哑低沉,尾音处略带一丝颤抖,像是从很遥远,很绝望的地方挣脱了层层束缚,穿过空气中的介质,不远万里的在此刻低哑而出。
悲风习习,席卷了地上零散的落叶,脚边一卷枯萎的枫叶。
枫叶……
冰凉的指尖微颤,视线触及之处,那片枫叶,刺伤了他的眼睛。
一滴泪漠然划过削尖的下巴,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却在心里嘀嗒了一声。
他曾经相信很多东西,他曾经不愿在意真相,因为能拥有的东西真的很少,失去一样,生命就没有了重量。
母亲被残害,他默不作声。
冷微和杰克死于渡一之手,他置若罔闻。
调查得知渡一真实身份后,他自欺欺人。
父亲与黑市私下交易,他姑置勿问。
他常说,他不在乎真相,他只想拥有。
但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原来闭上眼睛不代表外界什么都不会发生,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把逃避点缀得冠冕堂皇,原来,他一直都在作茧自缚,盲目,不屑,最后在最高处被狠狠地推入了底端。
耳边的风还在咆哮,似乎在疯狂的训斥着什么,他捏紧了拳,闭上了眼睛,夺眶而出最后一滴凄寒的泪,眉宇间阴沉一片,堆积的灰暗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小白,你别乱跑,我都快拉不住你了。”
渡一手里拽着狗链子,跟着小白歪歪斜斜四处跑,许是太久没有出门,小白格外兴奋。
脚下不料踩到一个塑料袋,她的身体蓦地向后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刚毅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将她的身子扶正了。
渡一还惊魂未定着,脑门就被轻轻弹了一下。
沈墨南一脸的无奈站在她面前。
“都叫你走慢一点儿了,摔着了怎么办?”
“是小……”
还没反驳完,她下意识地摊开手,狗链已经被小白扯走了。
“小白呢?”
“放心吧,墓园就这么大,走不丢的。”
沈墨南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牵起了她的手,紧紧温柔的握在手心,牵着她走到沈均耀的墓碑前。
墓碑前有一捧花格外显眼。
渡一低喃:“这花……是谁放这儿的?”
沈墨南有些晃神,淡淡犀利又清冷的目光紧锁着那捧花,心里默地轻轻一震,瞳孔一缩,慢慢地,却弯起了眼角,弯弯的眼睛里渗透着某些复杂的东西。
“估计是父亲生前的老友放的吧。”
他说得很慢,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阴晦冷冽的凉意藏在深深地眼眸里。
渡一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凉风喑哑,一卷枯黄的枫叶在鞋尖徘徊,她没有将视线多停留在它身上,余光淡淡一瞥,迅速黯淡了神色。
两人在墓碑前停留了许久。
沈均耀的死是一个意外,他没曾想要他死,他只是想完成母亲的夙愿,没想到沈均耀会经受不住打击,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而死亡。
在得知沈均耀死的那一刻,他是缄默的。
并没有多快活。
曾经,他在沈均耀面前永远一副竭诚谦恭的样子,为的,不过是能有朝一日能唤他爸,而不是父亲。
曾经,他不争不抢,哪怕顶着母亲悲苦的埋怨和叮嘱,都一直甘愿这样没身份没地位的活着,为的,也不过是他能把放在沈墨安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如今,他就这样死了,好像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小白转悠了一圈后跑到了渡一脚边,渡一重新牵起了链子,蹲下身子摸摸它的脑袋。
“你还知道回来啊,都叫你不要乱跑了。”
小白晃动着脑袋,渡一起身,整个人被沈墨南揽入了怀里。
“走吧,咱们回家。”
相顾一笑,迈着步子慢悠悠的离开墓园。
一张如月光般冷白的脸从角落里显露出来,'一双被帽子遮挡的眼睛仿佛藏了一片黑海,死寂又翻涌。
沈墨安背抵着墙,望着远处夫妻和一条活蹦乱跳的狗,眼睛里竟然涌现一抹深刻的倦意,嘴角勾起讽刺又苍白的笑。
枫叶再次辗转到他脚边。
他微抬起了脚,踩在了它身上。
眸光一片冰冷,泛起了涟漪。
他想啊,这枫叶就算是最后的祭奠了,祭奠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