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地瓜电话的时候,渡一已经换好了衣服,办好了出院手续,往医院大门迈步而去,一双黑色高跟长靴嗒嗒的踩在地板上,眉间微皱,神情冷冽。
“大哥,昨晚咱们在渡七发现了奸细!沈墨安的人,居然在渡七干了七个月了!昨晚偷偷摸摸的给沈墨安通电话呢,被我抓个现行。”
渡一依旧迈着步子往前走,不紧不慢,一对银环在耳下摇摇晃晃,两片薄唇紧抿,眼底若隐若现一道犀利的光。
“我知道了。”
“不是,咱们,这算暴露了?”
“暴露?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根本没打算给我们暴露的机会。”
她并不诧异于沈墨安的所作所为,他太聪明了,只是什么都不肯揭穿罢了。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亲手撕破那层被谎言和阴谋覆盖的纸,所有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都将成为笑柄,尽收眼底的,是血淋淋的真相,一切都会彻底破灭。
“下个月月初是我和沈墨安举行婚礼的日子,告诉临叔,一切按计划执行。”
“大哥,都这样了,他还会跟你……”
“会的。”
说完她挂了电话,此时已经走出了医院,门外依旧是熙攘的人群,微凉的风抚过尘埃,抚过落叶,抚过脚尖,从指缝间划走,一抹柔和的触感在指尖消散,微颤了颤。
她看着眼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被丈夫小心翼翼的扶着,慢悠悠的往前走,她看着三五个放风筝的小孩儿在嬉戏追闹,脸上露出风尘仆仆的笑,她看着听着旧式收音机的老人围成一个圈,欣慰又攀比的炫耀自家孩子的成就,她看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落叶飘零在地面上,有被风轻轻扬起……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被临叔强迫刺杀死笼子里的男人时的场景,鲜血染红了整个世界,一双绝望的眼睛逐渐空洞,永远刻印在她心底。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一场电闪雷鸣的黑夜里,临叔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停在一家公寓楼下,过了一会儿后,某个牵着孩子的女人从家里走了出来,临叔猛地踩下油门,砰!撞死了他们。血淋淋的脸紧贴在车玻璃上,刺裸裸的望着她,临叔说,渡一啊,无论客人有怎样的要求,我们都必须全力以赴,知道么?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把她搂在怀里,把她举过头顶架着脖子,一口一个闺女的龙叔,想起他那张看到新鲜出体器官的扭曲表情,想起他那关满孩子的地下室,和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突然想起,临叔在深夜里捏着一张发黄的照片,露出慈父般宠溺又心酸的笑,他指着照片里的小女孩对她说,看,跟你长得多像啊。
是啊,多可悲啊,不是她,却最终变成了她。
她突然想起,忆南醉酒后在浴室里绝望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她说,我们逃跑吧……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添加了粉红滤镜,过份的美,却说不清美在哪里。
那些附在嘴角如蜜汁般的笑,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东西,没有目的,没有诡计,没有阴谋,只是不经意的上扬了唇角而已。
所以墨安,你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明白,我所有的沉默与嗜血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肝肠寸断泣不成声的痛苦。
你也不需要明白,因为我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鸟会在水里被淹死,鱼会在岸上被干死,我们从来都没办法融入对方的生活。
渡一摘了手指上戴着的求婚钻戒,慢慢地松了手,戒指从雨箅子漏洞里滚进了下水道,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的停留,踩过漏水盖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