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风很大，古城凌乱的杂草在脚下肆意划过，刺得脚环有些疼。
穿过漆黑压抑的古城后，渡一打了辆车按照地址去了沈墨安应酬的餐厅，万家灯火，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狼狈的闯进了餐厅，犹如风中残烛般崴了崴高跟鞋然后定眼望着沈墨安。
他单手握着红酒杯，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椅子上，脸上微微泛红，嘴里还念叨着顾总再来一杯。
客户们有些无奈的摆摆手，见到一旁的渡一后赶紧起身上前拉住她。
“你就是沈总的秘书吧？赶紧的，把人送回去吧。”
“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沈总一来就拼命的喝酒，从来没见过堂堂沈家二少爷为了个合作项目喝成这样。“
客户们离开了，渡一坐到了沈墨安的身旁，低眸，将他眼底冰冷漆黑的世界映入眼中，小时候，他眸间清澈如水，眉宇间总是淡淡的阴郁，他的出现，让她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他的出现，让她想逃，不顾一切的逃。
他将下巴抵在桌子上，整个人软软的，额头上搭着零碎的头发，看起来很疲惫。
寒冬深夜里飘着星星点点的雪，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暗黄路灯下笼罩着两重影子。
渡一扶着沈墨安，在街上歪歪扭扭的前行着，他将头深埋于她的颈肩，沉重的呼吸缭绕着，渡一拼尽全力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在一个踉跄中两个人都狠狠的摔在地上。
后背撞上冰冷铺满雪的地上，她有些吃力的大口呼吸，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浑浊灰暗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网让人觉得格外绝望。
好一会儿，她慢腾腾的坐起身子，垂眸，淡然的看着他。
他像个熟睡的孩子，两片密密的睫毛安静的合在一起，唇瓣紧抿，额上微微凌乱的头发上沾满了雪，渡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蓦地，指骨弯了弯，又缩了回来，就在那一瞬间被另一只手狠狠的拽住，那只手刚硬有力，冰冷如石。
他突然睁开眼睛，略带悲伤的看着渡一。
他的眼睛像两颗琥珀，又像漆黑的深潭。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还有很重要的人没见，可是……我忘了，我……”
他蓦地垂下头。
“我忘掉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拂过耳边，却像利剑般的刺入了她的心。
她甚至觉得腿软，又很想不顾一切的撒腿就跑，逃离这个窒息的场景，逃离被硬逼着回顾的记忆。
“那个梦，明明很清晰……可我想不起来。”
他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可她却听着很清楚，那些唇齿间呢喃出的悲伤。
那些漫天的雪点缀在路灯下，纷纷扰扰，衬映了一场悲伤的梦。
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就是昔日那场祭奠会上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她就是在古城的废弃工厂里与他玩乐的人，她就是那片枫叶的赠送人，她就是他这些年拼了命也想不起来的人。
她又该怎么告诉他，她是奉临叔之命接近他的人，她是置冷微和杰克于死地的杀人凶手，她是被世人憎恨丧尽天良的罪人。
每个人都渴望被救赎。
可她早已失去渴望的力气。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别无选择，她会毫无怨言的顺从临叔，甘于做他手中被操控的棋子，是因为她早就放弃了自己，放弃了这个世界，放弃了一切，像被一点点的掏空了身体，只剩下无止境的麻木。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讽刺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每次凝视到他那双阴郁黯然的眼眸时，竟会觉得心疼。
她俯身，吻上那两片冰冷的唇瓣。
一滴热腾腾的泪水悄无声息的离开眼角，葬于雪中，无声晕开。
唇瓣温热的触感抚慰着每一处神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断缠绕。
风越刮越响，在耳边奋力嘶吼，像在鼓励，又像在警告。
那一瞬间，脑中混乱的一切蓦然交织，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重新拼凑，灰色调朦胧浑浊的世界渐渐附上光彩。
他的眼帘渐渐往上提了提，瞳孔里是一道既淡然又明亮的光。
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有着一段比银河还远的距离，残留的，只是从前刻骨铭心的回忆和承诺，再见，虽然物是人非，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心底的爱，不是没有了，而是被埋葬得太久，久到，谁都没有勇气将它重现。
在这个冰冷的季节，一瞬间的温暖仿佛柔和了一整个世界。
漫长的亲吻结束后，沈墨安安静得盯着她的眼睛看，目光有丝讽刺，渐渐地，他的眼眶红了，视线也变得脆弱和无力。
“渡一，再陪我捡一次枫叶吧。”他低语，脸上带着笑，很冰冷的笑。
渡一猛然睁大了眼睛，迅速起身，然后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他，心莫名紧紧的，巨大的恐惧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踵而来。
这一声熟悉的渡一，就像是从多年前离别时的声音穿越而来。
死寂的夜，死寂的雪，死寂的空气。
有什么东西在死寂中猛然爆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个悲哀的画框中，她站着，他躺着，她看着他，他看着雪，她在流泪，他在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