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座上的人好似能觉察衿深的存在一般,锐利的视线刺在衿深身上,一番打量后,威严面相瞬即转变,变得——宠溺?
衿深不敢确定这是否算宠溺,只是此人将他看得发毛。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龙座上的人出声,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好似整个胸腔都随着他的声音在震颤一般。
他是它。
衿深意识到,其后反应过来这个……它认识自己?
衿深并不这么认为,常人阅人无数,容易混淆它看得究竟是不是自己,但衿深不会,他结交过多少人,他记得一清二楚。
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是谁?”衿深问道,此人令他感到危险,强大的威压恐怕只有师父可以同他比肩。
“吾名……你都忘了?”它底底笑出声,震颤着胸腔令衿深打了个激灵,浑身好似长了疙瘩一般。
此非人,却又长着人的相貌,从它身上并未嗅出妖兽的血腥,亦无灵药化人的芳草香气,更多的是透着一股不可不可侵犯的味道。
“你究竟是谁?”衿深问。
它似乎不敢相信台阶上的人会将它忘却,难以置信地走上前,试图抓住他,让他看清楚自己是谁。
衿深感受到那浓重的威压好似要将他的脊梁骨压弯甚至压断,咬牙退下一阶,周围声色影像化作泡影。
衿深松口气,心有余悸地再看龙座一眼,分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是幻象。
衿深明白,一种可怕的幻像,一尊大能留下的幻象。
看那厚重的威压,若非近期留下,便是此人非常强大,令威压久久不散。
此事,哪怕是师父也做不到。
衿深真切的明白。
未胤曾在道观大门上留下过威压,震慑趁他不在想偷溜出去玩耍的弟子。只是经历他几年云游未归后,威严变得似乎不那么厉害了。
至少衿池和衿天两个是敢抵着威压,大摇大摆踏出空玄观大门。
还记得皂豕走之前的那句提醒,此路凶险。
衿深却想弄个明白,究竟为何。
抖去一身余悸,抚平一身寒毛,衿深再度踏上最后一阶,浓厚的威压有那么一瞬间将他的背脊压弯。
近在咫尺的它朝着衿深伸出手,宽厚的手掌抚过衿深的面容。
衿深竟能感受到它手掌纹路,粗砺的老茧犹如沙石一般摩挲着嫩滑的肌肤,好似再用力些便能将肌肤弄破,流出猩红的鲜血。
衿深不习惯如此的抚摸,哪怕感觉它的动作熟稔,并不觉得它会伤到自己,但仍然想要退开。
“别动!”它低声呵道。
衿深僵硬着身体,眉眼间的润泽化作冷厉。
忽的一拳带着拳风砸向它,砸在它的面容上,将它的脑袋打了个歪。
如此,它还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衿深,不,是透过衿深看着另一个人,那满是爱意的眼神看得衿深肠胃阵阵抽搐。
它说了一个名字,衿深没能听懂,似乎并非广弦这边的话语,亦不是属于柳东青那边的话。
“吉时到——”古朴的声音忽然变得尖细,听起来异常诡异。
它抚摸衿深面容的手顿了顿,恋恋不舍道:“我该走了,下次再见。”
衿深不语,还会有下次?目送它转身坐上龙座,眼前光景化作虚无,厚重的威压一去不复返,衿深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到龙座前。
方才它坐在这里,非常忧桑地看了自己一眼。
指尖抚过龙座上缠绕的蛇身,唯有龙头各有不同,雕刻栩栩如生,好似真有龙腾云驾雾俯首朝他飞来一般。
不,是真的有。
衿深猛的转身,手中覆上一层灵气将飞来一物抓住,眉眼间的冷厉缓和不少。
是一条小青龙,龙尾却是白色的。
是衿天的幻术。
小青龙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衿天的声音:“大师兄大师兄,我近日回观才知你竟外出历练,怎的不叫上二师兄相陪给你做护卫?一定是邹止渊那小子太爱耍脾气你才不带他。我过几日又要回阔河了,准备大婚一事,不知大师兄能否到场呢?一定可以的对吧!”
这自问自答的方式,果然是四师弟。
衿深失笑,师弟中,衿池太像个孩子,很傲娇的那种。衿天跟衿池走得更近,但与他关系亦是不差,人缘极好。衿訾看他不顺眼。衿黔太粘人。
衿深凝聚灵力化白鹤,鹤顶一点红,丹顶鹤翎羽非纯粹的白,浓墨点缀方才真切。
衿深语气欢快,止不住的笑道:“不曾想四师弟竟是最先成婚,不曾听四师弟提起心上人,藏得好深,叫师兄很是恼怒,在婚礼当天,定要好好闹一遭洞房。”
的确是不曾听衿天提过心上人,只是课业时没少盯着落樱出神,嘴角挂着痴痴笑容。那时衿深还问过衿池,衿天是否生病了。
那时,衿池把他嘲讽了一顿。
想起此事,衿深还感到几分委屈,虽然对衿池突然恼火一言不合就开口怼人已经习惯,但那次的确是委屈了。
丹顶鹤飞远,周遭幽火倏地熄灭,一朵接着一朵,不过弹指间,殿堂陷入黑暗,徒留衿深周身散发灵光,勉强能看清脚底的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
衿深尚来不及细思,头皮一炸,九劫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一挥将突然袭来的人挥开。
“来者何人?”衿深道,周身灵光好似烛火一般熄灭,手中九劫于黑暗中只是银光一闪。
是两个人。
衿深适应着黑暗,能感受到二者掌风大有不同。
前者掌风犹如春风化雨,后者掌风冷厉肃杀。
衿深挥动着九劫,在黑暗中忽然灵光大作,照亮阶上台,亦照亮周边人。
是今日在酒楼见到的二人。
忽如其来的灵光刺得二人睁不开眼,动作僵持间,衿深的九劫已经挥出。
“嘶——”原来被这把教鞭抽中是这样的滋味,正则这般想着。
灵韵则更加没出息,见正则都被抽得吸了口冷气,权衡一下,马上出声求饶:“别打!诶!闹着玩的!轻点轻点!”
“你二人究竟将做什么?”衿深现下可没什么好脾气,这二位恐怕就是把他闹着玩的,当他没脾气似得。
正则灵韵都没说话,衿深那根名叫九劫的教鞭抽人是真的疼,比拳拳到肉还疼上十分。
衿深见二人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已是静静地看着二人。
正则抱拳艰难地道:“折戟器灵正则。”
衿深愣了愣,折戟是衿池的武器,折戟并无器灵。
“天青器灵灵韵。”
“……”衿深不曾听过此名。
看着正则,衿深认真地说道:“折戟未有器灵。”衿池的折戟,的确未有器灵。
“非折戟无器灵,实为器灵与主人不和。”灵韵说道,语气里颇有幸灾乐祸。
正则垂帘不语,默认了灵韵的话。
“……”还有这种情况?
仔细看看正则,方才那冷厉肃杀的掌风出自他手,按理说这应该很符衿池择友标准才对,为何会不和?
“邹止渊拿到折戟第一天并未发现正则的存在,后来发现便要将它驱逐。”灵韵说道,对衿池的做法很是不赞同,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衿深看着正则不语,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既然找上他,定是想让他出手参与此事,只是这为衿池私事,他若掺和进去,衿池肯定是又要生气的。
“我管不了。”衿深道,衿池从来没把他当大师兄对待,二人更像是青梅竹马,位立于平等,衿池所做所想衿深无法插手,如同衿深坚持一些事情,衿池亦无法改变一般。
正则有些气馁,严肃冷厉的面容闪过失望。
灵韵以为衿深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衿深竟会出言拒绝,手足无措间拉住衿深的手,“请您一定要帮帮正则!它已经离开折戟快三十年了。”
器灵离开伴生武器太久是会被天地灵气分解的,亦或者遇上不怀好意之人,将它强行拘在灵器上。
折戟是一柄好戟,历史悠久,事迹更多。说它没有伴生器灵时,衿深还觉得奇怪,如今算是明白过来。
衿深面色复杂,三十年,修道之人的弹指间,对沉睡的器灵来说不过眨眼,但对离开伴生武器的器灵来说是极其难熬的——它没有来自伴生武器灵力的供养。
“还请衿深道君帮一帮正则。”灵韵道。
器灵与武器同名,除非主人改名或受主人抛弃。
正则显然是后者。
衿深纠结犹豫,衿池的事情他不想插手的,那样衿池肯定是要生气的,生气了又要哄。且衿池既然在三十年前便将器灵抛弃,那时他不过少年便做出如此决定,不知三十年间他可曾想过召回器灵。
“我且问问。”衿深道,这是他妥协的意思。
灵韵闻言面露喜色,衿深这是松口愿意相助。
历练后便鲜少主动联系衿池,也不知衿池是否会接。
衿深纠结着传讯于衿池。不料手掌上立刻浮现出衿池的小影像,一袭素白道袍,墨发高束,桃木为簪。
“做什么?”衿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