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坐到华锦的身边，柳奇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选了离华锦身边远了一些的位置，他心里清楚，华锦能这样平和的跟他说话是因为不在乎了。
不止不在乎他从前做的事，更不在乎的是他这个人。
“华锦。”
“嗯？”
迟疑了一阵子柳奇才说道：“怎么才能不忘了我？”
低头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华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无法受人为控制的，就像如何不爱一个人，又或者如何去爱一个人。”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为想不通所以郁积在心中的愤怒变成了恨，恨到想要看你痛苦，看你后悔。”
柳奇说的这些华锦都懂，曾经她有同样的体会，恨朴弘扬，希望他痛苦也希望他后悔，也正是因为有同样的体会她才能这样平心静气的再和柳奇坐在一起。
浅淡的扬起嘴角，华锦转头看向柳奇：“你知道吗？柳奇，很多人都希望生活应该是照相机，只记录那些生命中最美的瞬间，可事实上，生活是摄影机，美丽的瞬间一闪而逝后随之而来的会是各种意外以及丑陋，因为前者停下了，后者却停不了。”
“那我在你生命中也会一闪而逝吗？”
华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早就已经不言而喻，过多的语言反而有纠缠不清的意思，与其这样她宁愿什么都不说。
捏紧了拳头，柳奇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迷茫，片刻后还是追问道：“我想知道。”
转头看着柳奇，华锦这才注意到一向让人猜不出年龄的柳奇那张幼齿的脸上居然爬满了沧桑，无论是青青的胡茬还是略显凌乱的头发。
曾经，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无论爱还是不爱，担着她丈夫这个身份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人们发明相机不就是因为想要留下回忆嘛！柳奇，无论你对于我，还是我对于你，我们都有定格下来的照片，余生够回味了。”
低头苦笑，柳奇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尽管是在这样一个季节：“我原本以为余生有你。”
沉默相对的坐了许久后华锦觉得腿有些麻木了，时间在悄悄的往前走，无关乎人的意愿，有了这样的认识似乎人生的意义能够得以升华，但那些终究都是错觉。
站起身来华锦没有再看柳奇，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我这半生的经历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足够复杂，有我爱的，也有爱我的，但作为一个女人来说，牵着我的手为我披上婚纱的人，他叫柳奇。”
太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整个城市华灯初上，那些白天被困在一个个办公格子间的人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准备迎接他们的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坐在原地看着深爱的女人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多年后柳奇回忆起这一段记忆时依然觉得心尖疼的颤抖。
申城最高法院前已经被围堵的水泄不通，除了一些新闻记者和媒体人之外还聚集了不少的社会名流人士，毕竟今天受审的人实在是在过有名了。
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有些略显混乱的场面，奉嘉荣却握住了身边华锦的手：“等会儿该说什么律师也已经告诉你了，不要怕！”
“我不怕！”
华锦的表现很平静，这种平静超出了奉嘉荣的意料，可仔细一想却也是合理的，她一向是这样的女人，果断而坚定。
法庭上无论公诉人所呈现的资料是什么，吴星洲都没有否认，甚至不做任何的辩解，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看向坐在证人席的华锦。
法官问了什么？
公诉人说了什么？
华锦听不到，也看不到，偌大的审判庭上只有最靠后的陪审席那里能见到一丝阳光，真的只有一丝阳光。
这一丝阳光却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华锦知道，哪怕闭上眼也不会迎来黑暗了，那是那个高大的男人燃烧了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争取来的一丝阳光。
“证人，请回答。”
“是的，如你所说。”
艰难的回答与抉择只用了六个字，这次华锦看向吴星洲时看到了他嘴角的浅笑，看到了鼓励，也看到了决绝。
所有的罪名都由吴星洲一人承担了下来，华锦的罪名由于精神医生出具了鉴定书之后得以缓期执行，而等到执行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这场命运的审判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吴星洲面临的将是再不得自由的终身监禁，而华锦似乎也迎来了新生。
法警重新给吴星洲戴上了手铐，冰冷的‘咔嚓声’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是叩响了华锦的内心。
奉嘉荣率先站了起来，试着牵华锦的手：“我们也走吧！”
得到了想要的结局，其他人的命运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说到底这世上的人本就不同，命运自然也就不同。
背对背而行，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背影即将消失在那扇门后时华锦还是没有忍住转了身子。
“吴星洲！”
“……”
和预期中的一样，没有得到他的回头，也没有任何回答，吴星洲只是脚步停顿了那么一下，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有意停的。
应该再说点什么的！应该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应该有的！
可是还没等到想好说什么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华锦站在原地看着空旷的法庭发呆，这一生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与之类似的无能无力。
红灯亮起，坐在副驾驶的华锦一直安静的看着窗外，奉嘉荣知道她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无意义的发呆而已。
“今天会从司法局移送至第三监狱，我会关照。”
稍微收回了些注意力，华锦转头看向奉嘉荣：“我能去看他吗？”
薄唇抿的有些紧，奉嘉荣看了一眼后视镜：“不能。”
料定的结果没有出乎意料，华锦再次看向窗外，也正巧看到了减速驶过的押运车。
这是从司法局去往第三监狱的必经路途，里面都是要移交监狱方面的犯人，如果运气够好，隔着车窗也许还是能看到一眼的。
好在车是右转，速度不快，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时华锦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橘黄色的囚犯制服穿在他高大的身上也好像没有那么难看了。
只有一瞬，车辆转弯之后渐渐走远，绿灯亮起，下一秒车子也要继续前行，原本是要这样的，如果没有那剧烈的声响。
“停车！”
奉嘉荣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加重了脚下的油门，似乎想以最快的速度驶离这个是非之地。
“嘉荣，停车！”
“……”
“我让你停车啊！”眼眶发热，眼前是模糊的，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华锦伸手去拉扯奉嘉荣握着方向盘的手时才感受到了自己已经有些脱力。
停不下来的车就像停不下来的心，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什么华锦解开了安全带强行要下车，奈何中控锁一直锁的牢牢的，不肯放行。
颤抖的双手去触碰奉嘉荣的袖子，华锦声音有些断续：“让我……求你让我……嘉荣……嘉荣……”
真想就这么把车撞上对面驶来的大货车，奉嘉荣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难过与愤恨，如果真的没有保留的那一丝丝的理智该多好。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旁的人，奉嘉荣声音有些嘶哑：“滚！”
他多希望用自己的愤怒来让华锦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可惜没有，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犹豫的下了车，除了剩下他独自的后悔之外车里再无其他。
这辈子几乎没有这么失态过吧？
高跟鞋被甩落在路边，华锦努力的朝着那看上去已经像是废墟的地方跑去，眼前是模糊的就更看不清那堆废墟的真实情况了。
不太远的距离这是第三次摔倒了，除了刚刚摔破的手掌和踢掉的脚趾甲之外她看上去还好，真的还好。
“吴星洲……吴星洲……”
“吴星洲……吴星洲……”
我没有力气了！
我摔的好痛！
你等等我！
侧翻的大货车一路滑行好远撞到了巨大的建筑物才算停了下来，路上四五辆的中小型车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撞击，最为严重的那辆车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车型了。
当然还是能够辨认的，毕竟车身上那个司法的司字还残留了一半，注意让人看清的。
再次摔倒后华锦真的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手肘狠狠的触地时她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可是她还是不想停下来。
手脚并用的往那堆废墟爬去，试图来扶她的人也都被她推开，她知道那些人是在阻止她靠近的。
说什么靠近那里是危险的，呵！真是搞笑，吴星洲那个男人怎么会让她陷入到危险中去呢？
吴星洲那个男人啊！
吴星洲！
“孤独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过繁华之后再饱尝孤独，那么还不如死亡来的痛快。”
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却越来越清晰，明明他说过那么多的话，可为什么最后的最后她却只记住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