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陵川木然地拨着床帘上的吊穗，回想起自己今天一天的行程，稀里糊涂地成了个亲。
七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晴朗安好。三界臣民从云荒八州到冥界的路上，绵延万里，齐齐的排着队，伸着脖子去瞧这天地头桩盛大的婚事。
冥界今日也是热闹非凡，万鬼齐和，就连那常年不笑的地狱修罗，脸上都带了几分喜意，跟在暗夜修罗后面忙前忙后。
陵川一大早就被拉起来，被侍女一顿收拾。
因着是与冥帝都是男人，也没有红盖头一说了。待到吉时，须得行祭天地之礼，一拜天地、二拜族中高堂、三行夫妻对拜，滴血同心结后，方才算圆满。
陵川见宸渊身着一样的大红喜服，倒是那双云靴的款式与自己略有不同，自己脚上的那双绣着九尾，他的那双什么图案也没有。
凌白的刀刃划过两人的掌心，鲜血顺着滴到天蚕丝制成的同心结上，将其染成红色。青玄长老代为系到两人的腰间，意为永结同好，夫夫恩爱。
陵川正对着手心“嘶哈嘶”地吹气，一股温热的灵力浮上伤口，手心也不痛，那道血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陵川知道那是宸渊在帮忙，一个感谢的眼神丢了过去。宸渊微微点头，拉着陵川就走了。
殿中的众人也不敢多言，自顾自地吃喝起来。毕竟能亲眼目睹云荒帝君和冥帝的成婚仪式，已然是不可思议。按照冥帝那生人勿进的态度，是压根不会管他们感受的，这流程是缩了又缩，广邀三界不过是为了给云荒帝君一个体面和交代罢了。他们都懂呐。
“你要拉我去哪？”陵川一脸茫然地瞧着宸渊，只见他一个捏指变换，他和自己便换上了常服。
“去人间。”宸渊收紧五指，将陵川的左手紧紧握住：“抓稳，要下去了。”
陵川闻言，兴致也高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和宸渊手上的那对黑鱼扳指在隐约发光。更没注意到自己拉着宸渊的袖子那叫一个实。
“这里是人间胤朝的都城封安。”陵川一进城就奔到卖糕点的小店里面去了。
留在原地的宸渊看着空荡荡的手独自发呆，喃喃轻语道：“你好像也曾这样松开我的手。”
对宸渊而言，陵川的三世相随与奋不顾身的守护已经值得自己倾尽所有，只是偶尔脑海中会闪过一些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十分困惑。
一个模糊的身影将他护到怀里，那人嘴角的血液滴到脸上的触感太过真实。他逐渐被推离此处，眼看那个身影消散不见，自己怎么抓都抓不住。彻骨的心痛将宸渊吞没，他费劲力气，却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脸，直到与眼前的陵川重合。
“你怎么了？”陵川挑完东西却发现没带钱，转身也不见宸渊，一出门就看见他面露痛色，轻颤的手捂着胸口，难以呼吸。
“无事，陈年旧伤。”宸渊暗暗运气，转瞬便恢复正常，刚才那样仿佛从未出现，“你没买东西吗？”
陵川摊了摊手，摇摇头，“没有人界钱币，借我一些，随后还你。”
宸渊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锦囊，上面绣着两根青翠交错的竹子，斑驳的粗线看得出来绣这个的人手工粗糙，但是心意很足。
“这个锦囊不错，你自己缝的？”陵川接过锦囊，倒出里面的银子，就跑去结账了，“我云荒的东西你随便拿哈！”
“一个至交之人缝的。”宸渊这次没在门外停留，跟着陵川一起进入，不过看陵川那见着糕点就两眼放光的样子，估摸着他刚才的回复也没听到。
“来，快尝尝，芙蓉糕。”陵川自己捏了一块一口吞了下去，将其他的隔着油纸塞到宸渊面前，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嘴里的碎末还不停往外喷。这幅饿死鬼转世的样子，全然没了三界第一美人的半分优雅端庄。
宸渊莞尔，拿起半块，一点一点含下，看着陵川艰难的吞咽，又带着他进了茶楼。
“这糕点易碎干涩，配上茶水，方是正解，人间至味。”宸渊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示意小二上茶。
陵川经过几番挣扎终于将那块芙蓉糕解决，听到宸渊的提醒用力地点着头，“还是你讲究。”
茶水上来，陵川也顾不得用小杯了，直接对着壶口浇到嘴里。心里暗暗骂道，以后绝对不能抢在前面，先看别人怎么做，省得丢人。一想到刚才自己的样子，陵川更加后悔，猛地喝完一大口后，正襟危坐，变出一把折扇，装腔作势地扇了起来。
“这茶不错，很好。”陵川搜罗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词汇，只叹书到用时方恨少，一个好字走天下。
“你喜欢就行。”宸渊微微起身，凑近对面的陵川，伸手拂下他嘴角的糕点沫。冰凉的触感让陵川浑身一震，呆住不动。就像是蜻蜓点水般，波纹随即就消失不见。
一阵锵然掌声打破了这胶着的氛围，陵川回神，磕磕绊绊地蹦出两字，“多谢。”
“要谈起前朝南国，就不得不提到武帝与镇国大将军的那些事儿。”一楼中间的台柱子上，一个说书人若有所思地轻捻着胡子，随即板子落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不是乱臣贼子嘛。”下面一人哄然大笑，旁边的跟着应和起来。
“不，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说书人冷哼一声，对刚才打断他的那位客人表示强烈的不满，“听得就继续，不停别插话。”
那人不服，却被周围人按下，只得忍了这口气。
“武帝与大将军从小一起长大，一同读书、一起入朝，那叫一个惺惺相惜。一文一武，相互扶持。
在金陵城之变中，将军为武帝挡下暗箭，武帝登基后将反叛者处以死刑，为将军报仇。本来是一段佳话，可奈何人心难测呐！”
说书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抿口茶继续道：“边疆叛乱，将军远征三年归来，可是见昔日的情谊不在，等待自己的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鸿门宴。
武帝眼看将军屡战屡胜，百姓口中只言将军，不言君恩。
朝中的奸诈小人更是屡屡上书，挑拨武帝对将军的信任。三人成虎啊！
可怜将军浴血疆场，不知情谊已变。
那日，武帝在宫里设下天罗地网，饕餮盛宴，以恭贺将军凯旋归来为名，招将军入宫。
将军身边的军师屡屡相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走进深渊。
昔日的少年郎啊，早就死在了权谋之中。
将军明知那是杯毒酒，却含笑饮下，血染大殿。死前还想要唤起他们的曾经。
一句‘你可曾后悔？’包含多少辛酸，一句“不曾”消除了二十多年的情谊。
将军死后，武帝彻底解散本就寥寥无人的后宫，一生孤寡，临死的时候还带着将军送给他的黑鱼扳指。”
陵川听得很是上头，却在听到扳指的时候看向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那块，瞥见宸渊右手也带着同款，心里嘎地一下沉了下去，“这不会是，你是武帝？”
“嗯。”宸渊应了一声，不再看陵川眼里的震惊。
窗外的乌云聚集，滴滴落下，将行人都打散了，只得匆匆躲到屋檐下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