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她见过。
在长安城的街道上。
姑娘从云锦阁出来，怀中抱了一些布匹面料。
“美人儿，过来陪陪爷，爷正想找乐子呢。”一个公子拦住去路。
那公子虽然算不上人中龙凤，不过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倒也是生了副好面皮，只是眉眼之间一股轻浮的味道。银质镂空梅花冠，亮银色衫子，外罩旋风花纹的米黄色长袍，金线绣着的祥云滚边。和衣衫朴素的大少爷比起来，这位二少爷倒是显得身份尊贵，气宇轩昂。
是了是了，就是他。那日曾经调戏自己的那位公子。
姑娘不知如何开口，紧闭了双唇，两只手在一起绞着，目光羞耻而冷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罗依，只是夫人眼中尽是不解，宇文长庆眼中饱含着担忧，那位二少爷带着轻佻和不屑。空气沉闷的似乎凝固了一样。少女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良久，夫人发问。
“怎么，你们莫不是认识？”
“回夫人，罗依怎么可能认识二少爷。”不认识他，一点也不认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姑娘低下头回话，轻轻阂上眼帘，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然而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原来的，不得不面对的，可怕噩梦。
“美人儿，你这么绝情我可是很伤心的。”
他离了座位向这边走来，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罗依不由得往宇文长庆身后躲了躲。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过大少爷看着胞弟的目光却带上了敌意。夫人虽不语，反而越来越莫名其妙，只是并未制止兄弟二人，似乎是想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大哥，这位美人儿还真是依赖你啊。我听娘说了，是来陪着大哥解闷的吧。”他几步上前，绕着二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宇文长庆面前。“有这样的美人儿陪着，想必一定很销魂。”
轻浮挑逗的语气。
脸上却带着不甘和挑衅的表情。
宇文大少爷的目光越发阴冷起来。
宇文长启魅惑的一笑：“美人儿，跟着我大哥还不如跟了我。他陪不了你多长时间，况且他能给你的我照样什么都能给你。你这又是何苦？”他的手越过兄长，捏住了姑娘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
“住口，宇文长启。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哦？大哥生气了？只不过是一个供人玩赏的小猫，何必动怒？这样的姑娘，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二少爷不急不恼，松开了手后退两步。
“启儿，你给我适可而止。”见他二人在此吵嘴，宇文夫人也不由得怒从中来，喝住了次子。
“娘也生气了？算了，反正有大哥在我永远都是不受欢迎的那一个。娘真是偏心，既然大哥来了我就回去了。”即使是在抱怨，他脸上也完全没有一丝抱怨的表情。踱着步子离开，只是在姑娘身边经过的时候慢了下来。低沉魅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美人儿，我们下次再见。”
直到他离开了好很久，屋里还是安静的有些怕人。
宇文长庆转过身来，想要仔细的看清她的面容，可是少女半低着头，长长地睫毛覆下来，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亦看不清她的心思。
宇文夫人也望向她，有些担心刚刚那番话会令她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这个姑娘可是她费了不少力气才请来的，之前不管做了多少牺牲，也都是为了庆儿。现在这姑娘若是闹气脾气来抬腿走人，那些心思都白费了。况且现在长子看着那姑娘的眼神要多担忧有多担忧，要多心疼有多心疼。她不禁在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句那个不懂事的小儿子。
“罗依•••”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姑娘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少爷的手尴尬的悬在那里，触碰不到她，却也不知该如何放下，像是颤抖着捧出去的自己的关心和歉意。
姑娘还是垂着头，睫毛覆下的阴影有些颤抖。他突然间害怕，害怕她一抬起头就会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夫人有些沉不住气，倒不是因为两个人在这里上演不合时宜的戏码，看他现在的样子，若是那姑娘稍微有些什么异样，恐怕是捅了他的心窝子。
“罗依，你不要听那个臭小子胡说。他就是这样，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夫人打着圆场。
罗依没有抬头，喉间涌出哽咽的话语。
“怎么会？我怎么•••••怎么会•••••”
少爷沉了脸，连夫人都忍不住锁了眉。室内安静的，只有姑娘一个人的声音。她紧紧地绞着自己的双手，猛然抬起头来。
“我怎么会和二少爷一般见识。”
明媚的双眼，扬起的嘴角，带着江南姑娘特有的婉约娇柔。好似刚刚那个沉闷不语颤抖不止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罗依整个脸上都洋溢了生动的光泽，与之前判若两人。夫人见状松了一口气，大少爷反而更是阴沉了脸，不言不语。
“既然罗依已经给夫人请了安，就先回去了。难得大少爷过来，奴家就不打扰了。他日再过来陪夫人。”
“罗依••••”少爷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挣脱了他，一步一步走出门去，甚至都不肯看他一眼。
其实来之前她心里就很清楚，就在宇文夫人给她下跪的时候就很清楚，她来到这里只是供人奴役受人驱使。她不愿来，却又不忍心，明明知道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悬崖峭壁，却还是说服了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到底因为是什么原因，还是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等待她的是深渊。
是深渊，是所有人的深渊。
即使那位二少爷的话并不动听，却是事实。既然很早就知道了，也没有被骗的感觉。就算真的是被骗了，也是自己心甘情愿落进了人家精心布置的网里。
“呵~~~~我走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呢。”
姑娘走在回去的小路上，蹲在花池边笑了起来，然而说出这句自嘲的话之后，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时变成了紧紧咬住的下唇，泪水像是融化的冰块瞬间狂流下来。即便如此，还是倔强的不肯掩着嘴，甚至不肯抹掉已经滑落进脖颈中的泪水，任由其冰冷的一片。一只手掐了一支枯掉的干枝，在地上写了起来。
南——宫——罗——依——
然后又用力的划掉，直到那片泥土模糊不清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想起南宫寻说过的一句话：你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是多余的罢了。你以为自己很漂亮，很有才华，很受人宠爱？说到底还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丫头。有什么资格认为大家应该捧上所有的爱和关怀，伏在你脚下。
是了是了，自己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丫头。
回到屋门前的时候，室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一个女子，似乎是在与谁交谈。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是翡翠，而另外一个，是一个陌生的人。虽然说是陌生人，却听起来无比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真的很痛苦，你说，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