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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进退两难

小说: 愁锁清梦 作者: 心若静宁 字数:5713

  “小姐,皇上来了科尔沁”

  听到这句话,心中莫名泛起波澜,一股滋味自心上流出,说不清是什么“带我去见他”本想推辞,一句话却毫无预警地脱口而出。

  菱花木门被人推开,我抬首看去,来人头戴银冠,一双黝黑的明眸,清澈如水,瞳中折射着曜曜流光,闪着夺目光芒。白衣翩翩,淡雅如风。手执纸扇,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暖如春风。

  竟有一霎那的失神,几个月不见这张脸,看着如此熟悉,原来,从不曾忘记,心中满是欲说还休之感,几行清泪沿着眼角缓缓滑落。

  “青儿,你怎么了?”直到他关切的身音传入耳畔,才猛然回神,哪知却直视着他深如潭水的眸,从中看到隐隐的心疼。

  “不知皇上驾临,民女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他与我近在咫尺,见我突然下跪,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嘴角温暖的笑有些僵硬,如一道僵硬松弛的纹路,凝固在唇边。

  久久不闻答复。此时房中只有我们二人,周围的气氛变得尴尬,我叹气,笑道:“从前的九阿哥现在已经是皇上,贵为九五至尊,臣女岂敢忘了礼数?”良久,才听他回以深叹一声“怎么连你也变成奉承之人?看来,人人都是如此的了”

  语气深深的无奈与清明,阿谀奉承,想不到他会对我用这个词,心底没来由涌出一股酸涩,苦涩难言,苦笑一声,幽幽道“福临,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的反问让他有些犹豫,似乎没有料到,如深潭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我,神色歉然,“对不起”良久,这三个从他嘴里蹦出来,格外认真。

  心中酸涩未减,我低声问“没想到啊,福临,居然连我都不信了”含着丝丝哽咽,藏不住哭音,那已经不是我原本的声音。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已经失去往常的语调。“你怎么来了?”迅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又对他为何突然出现感到奇怪,再出声时,早已掩藏住最深的情绪,毫无波澜。

  “京城呆久了,便出来走走,随便来看看你”

  随便来看看你?我不禁觉得好笑,从京城来科尔沁最快也要五天五夜,要是慢一点还得六七天,随便?这个词用得真牵强。

  心中愁喜交加,已经猜到他来的目的,皇室每年都举行一次秋猎,由皇帝带头,贝勒以上的官员贵族们全部参加,只不过由于皇帝年幼,就由将军带队。“我可以跟着去吗?”我半开玩笑着问他。

  “不行”他果然一口回绝“这是秋猎,就是皇帝也只能携妃嫔同往,顿了一会,又继续道:“你又不是妃嫔,所以不行”说到后半句时,语气变得很认真,没有往常的随意,倒是深思熟虑才说的

  瞳中的光芒异常夺目,让人不敢直视,他的意思是要封我为妃?今天是愚人节么?他今天真的不同,像变了一个人,轻轻偏过头去,过滤掉这句话,故作轻松地笑笑:“那你自己去吧,小心点就好”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如此平静,连我也想不到可以对他如此冷淡的回应。

  却有不详的预感,怕他出事,待回过神来,那抹白色身影早已在视线里消失,一阵恍惚,未来得及多想便骑着马追了出去。

  骑着马如一阵风吹过,身旁的景物一闪而过,凉风习习吹着垂肩的发丝,我却感觉很冷,起了一个个寒栗。

  以前很小的时候也骑过一次马,只是想体验那种感觉,虽然速度很慢,却是很害怕,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但今天的手好像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马鞭一下一下落在马背上,心里不安加剧,马不停蹄,飞驰着,直到那抹白色身影闯入我的视线中,清晰异常。

  我没有出声喊他,只是减缓速度,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泥泞和水混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坑,马只能一步步走,其实旁边就是一片大草原,比小路顺很多,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将军欺他年幼,故意让他走慢路,大队兵马在草原上驰骋,他已经落后好多了,却不敢吱声,丝毫没有身为王者那种高傲不可一世的气焰。

  我将目光投向旁边,无意间看见席纳布拉起弓箭,瞄准前方。因为速度太快,在眼中只有一个极速的光影飞过准确无误地射向不远处的明黄色盔甲,不偏不倚。

  不好!一个念头瞬间冲入脑海,而我离福临的马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已经没有时间阻止,只得急急喊了声“小心!”

  心下有不祥的预感,但此时无计可施,看着这惊险的一幕,一颗心不安且焦急,轰隆隆席卷而来,大脑有刹那短路,下意识偏过头去,不忍看见想象中的一幕。

  他意识到有危险逼近,立刻偏了道,那支箭最后狠狠落在地上,箭头因为射出人用力过度加上受到极大的冲力而被震断。我骑马跟上去,一个近身侍臣拾起那支断箭,递给福临,福临似乎没有意识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而且还险些要了他性命。一张脸惨白如纸,惊慌未定。

  “这支箭是谁射的,竟冲撞龙体,快抓起来”能将箭头震断,射箭人精通骑射,而且武功高强

  吴良辅是乾清宫主管太监,这次秋猎随侍在皇帝身边,见状忙下马接过那支断箭,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朝福临作揖回禀道:“启禀万岁爷,此箭头的尾部系着黄色羽毛,照奴才看,应是属于正黄旗的。”此言一出,在场人人噤若寒蝉,这两黄旗和两白旗本是皇帝亲自带领的御林军,驻在皇宫内院,摄政王多尔衮以皇帝年幼,故而亲自率领,以随时保护圣体为由跟着秋猎。断箭是属于正黄旗的,言下之意直指摄政王密谋弑君。皇帝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后面的随行军队连忙追了上来,纷纷请罪道:“皇上,微臣护驾来迟,请吾皇恕罪”但无人请求追查此事,他们都明白,摄政王的权势不容蔑视,谁敢在背后说多尔衮一句不是呢?恨不得将家里的好东西都送到王府去,为博摄政王一笑,巴巴拿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盼着加官进爵呢。

  顿时,请安声、请罪声一波一波响起,充斥着耳朵。

  人群中有人道:“皇上,这支箭是微臣射的”语气淡漠,像是说着一件漠不关己的事。我转眼看去,此人身着一身白色盔甲,浓眉剑目,咋一看觉着英气逼人,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几乎令福临惨死野外,一阵厌恶涌起。抬首看向福临,面色青白不定,表情僵硬至极,现在发生这件事,因为多尔衮,他便要忍了,当然不甘心,可他不敢作出处罚。“刚才微臣看见一只花鹿,想也没想就射出去了,没想到让皇上受惊,微臣真是该死,请吾皇恕罪”语气依旧如此,毫无畏惧,对上福临的眸子,波澜不兴。

  福临侧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静静地道:“既然将军无意冒犯,朕岂有怪罪之礼,只是日后务必小心”

  那将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不该说是临危不惧,反倒是好像早就知情,知道福临不敢罚他。他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显露无疑,‘保护圣上’只是做做样子,丝毫不把福临放在眼里。

  心头一股怒火毫无节制地涌出,终于爆发,抽出马鞭向那身着银白色盔甲,手持弓箭的将军抽去,“刷”一鞭子下来,瞪了那将军一眼,一条深深的红痕在脸上非常明显,里面不断有血液溢出,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你。。。。。竟敢打我!”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出鞭,痛得呲牙咧嘴,面部有些扭曲,我那鞭子的力度不小。

  我微笑道:“摄政王既然安排将军随行保护皇上安全,将军就要用心做好,负起责任来,若今日真因为将军这一箭而伤了皇上圣体,将军如何担待得起?皇上虽说待将军如长辈,尊重信任,出了这样的事儿还不忍责罚将军,可孟古青觉得规矩不得不立,否则日后朝臣有例可循,可如何是好?”

  心中怒火释然,感觉到快意,福临看了我一眼,目中闪过一抹谢意。

  “孟古青愚钝,有个问题想请教将军,还望将军赐教”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对上他那双充满怒气的双眸。

  不待他回答,我又继续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江山怎么办,谁来担当大任?摄政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难不成是将军么?还要加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将军可担当得起?”

  他的神色变得很复杂,眸中水火交融,看不清喜怒。

  “郡主教训的是,令我茅塞顿开”他恨恨道,眸中隐有不甘,向我拱手为礼。

  “今天跟将军说这番话,是想让将军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到底在哪里,不要异想天开、妄自尊大,无意冒犯将军,请将军不要见怪。”

  我又跳下马,朝着福临行了跪拜礼,道:“臣女孟古青。方才不顾皇上旨意,擅自抽打将军,李代桃僵,孟古青只是不能乱了规矩,还请皇上降罪。”刚才的动作确实是我冲动了,福临不能惩罚席纳布,而我却任意打了他一鞭,福临在众臣的面前下不来台,难免要象征性地小惩大诫一下。

  “既然青儿是无意的,那就算了吧”福临笑道,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立在长廊响榭处,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感知到身后少年的脚步,我心下了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今天明明很想罚他,为何不说?”

  “你不知道就不要问了”语气中含着丝丝温怒,打断了我的问话。

  “你为何会怕他们?”犹豫再三,终于问出心里的疑惑,却已猜到几分

  “我何时怕过他们?”他厉声喝断,继而悠悠低声反问“朕贵为天子,何故会怕臣子?”似在自问自答。

  “我还不清楚你,有个什么事自己藏在心里,自己担着,你不说也好,我替你说”

  将目光投放至草原深处,淡然开口“多尔衮拥立新帝有功,权倾朝野,朝堂上大多是他的党羽,你封他为‘叔父摄政王’或许是为了感恩,但是,若是再加封‘皇父摄政王’绝对是为了稳住他”说到这里时,他看了我一眼眸光清幽明亮,似初见时那般,对着他的瞳里面映着我的眼睛,我竟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晶莹,光芒似乎被水洗去不少,里面的我逐渐模糊,一行清泪在他眼中落下,勾勒出好看的轮廓,我知道,他哭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哭什么?男孩子就该坚强”拿出随身带的丝帕替他擦干,那条帕子上绣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随风招展,几只蝴蝶自其间翩然起舞,似乎能闻到一阵清香,让人心旷神怡。这是当初他送给我的帕子,绣这副海棠时他说我下针的地方偏了,他又重绣一幅,后来又把它送给我,我就一直把它随身带着,

  我正准备将手收回,他却将我的手牢牢按住,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我意想不到,想收回手,他却加大力度,丝毫不放松,我不解其意,茫然地望向他,他似乎也认识到自己的唐突,“对不起”

  我将目光投向他眸中最深处,看到渴望与认真交织的复杂神色,从未见过一个人神色如此复杂,这份复杂不属于他的年龄。

  “你愿意帮我吗?”他小心翼翼地征求我的意见,生怕我不同意。

  “怎么帮你?能帮得上的话我会帮的”我不假思索答道,几乎脱口而出。

  接下来的时光静止,陷入安静中。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看着眼前之景,但却无心观赏。

  “入宫帮我,可以吗?”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与微凉的风混合在一起,轻柔地吹进耳中,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始料未及,一时怔忡,那些字眼一个个生生梗在喉中。

  这两年在科尔沁听到的朝廷的奏报大多关于多尔衮。顺治五年三月,贝子吞齐、尚善、吞齐格、公扎喀纳、富喇塔、努赛等人联名上书,揭发济尔哈朗的六大罪状,罪状多而重,多尔衮令济尔哈朗及受牵连的一众人等当面对质,最后判了死刑,多尔衮辟除了最大的政敌,开始独掌朝政。

  处理完郑亲王案的第三天,元月六日,突然下令将豪格逮捕,投入监狱。根本原因还是当初争位结怨已久,加之揭发济尔哈朗的罪行之中有一条便是拥立肃亲王豪格为君,以谋逆意图篡位为罪论处。

  五月二十三日,礼部拟出摄政王称号及仪注规则“凡往来文书,奏章,皆书皇叔父摄政王”出入行天子仪仗,摄政王要去什么地方“列班跪送”待他回到王府,命诸王贝勒退下才得退下,贝勒以下,要送到王府门口才能退下,比皇帝还尊贵,就像当了太上皇一般,说是功绩卓著,应比如周公,倘若周公在世,怕也自叹不如呢。

  多尔衮想做清代的“周公”所以才顾忌与他原同级别的亲王爵的太祖之子,他们各具势力;太宗的儿子也已经成长起来,以豪格为代表,年轻力壮,开始与他分庭抗礼,强者如林,都是制约多尔衮摄政的力量,顺治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给多尔衮加上‘皇父’字样。使多尔衮名正言顺地居于太上皇的地位。多尔衮名为摄政,实际待遇与皇帝已无二致,只是在表面上,没坐上皇帝的椅子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福临作为一个真正的少年天子,太宗一脉相承,手中并无多大势力,在宫中处处受多尔衮的控制,不得自由,其中的艰难与辛酸可以想见,也难为他小小年纪,就卷入残酷的宫廷战争中去,于他而言,无论是豪格,还是多尔衮,抑或济尔哈朗坐上皇帝宝座,都与他无关。可这是命运,多尔衮适时把他推出来,君临天下,实则做他的木偶人,好让他执掌朝政的一个关节而已,毫无用处。伸手将他抱在怀中,心中被满满的怜惜填满,他还那么年轻,像刚刚升起的朝阳,那么多梦想,他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带领着自己的国家走向昌盛,如今却要被人控制,枉担负天子虚名,朝臣大多只识得摄政王而不知有皇上。想到他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时心中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能以此默默表示关心。

  “哎呀,你不要怕无聊嘛,我会陪着你的”他见我久久不应,焦急道。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以致我不知如何回复。其实是想进宫的,哪怕只是在他受委屈,暗自郁郁的时候说个笑话逗他笑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能帮他一丝半毫就行。可若我进宫,不是会重蹈历史覆辙,最后还会落得如废后静妃一般的下场。看着他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假若我入宫,他会对我怎样怎样的好,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场有多浩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威风。。。。。。眼中一如过往,那时我与他同坐轿辇,跟着还是庄妃的太后与苏茉儿去盛京觐见皇帝,他说要娶我做九福晋,眼中也是那么真实的无奈与真诚。

  “席纳布是多尔衮的亲信大臣,万一他去多尔衮那说几句话,我就麻烦了”他将目光转向我,深沉潋滟

  “如今朝上大半是多尔衮的党羽,皇权被架空,我这只是个空壳,皇帝名号有名无实,真正掌控政权的是多尔衮,我也不过是他手中的娃娃,只是个傀儡而已!”说到这里时,他很激动,要将这些日子受的哭屈与抑郁在此时一吐为快,现在他需要的是有人陪他说话、听他倾诉而已,那好吧,我陪陪他,能将心中之苦说出,也是一种释然,总会好受一点。“他们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现在我都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你进宫陪我说说话不可以吗?”低沉的哭泣,眼泪又是无可抑制涌出,看到他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那张丝帕替他把眼泪抹去,看着他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心里被人一撞,一冲动出口就答应了。

  晚上,侧首倚在榻上,窗外月光冷寂忧伤,显得格外凄凉。也不知福临现在怎么样了,突然好想他,再过些时候,我就该进宫了,从此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再受着他的白眼和永无休止的嘲讽,等着他把对多尔衮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自从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事情一波一波接然而至,没有消停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接下来,还有个更大的火坑等着我,无可避免。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能随机应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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