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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离别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2251

  山雨幽幽,异常的冷,当花雕醒来的时候,是在那个叫做西镇的地方,而这镇子并不是在西方,甚至和西没有一点关系。老人们说这镇子原是叫溪镇的,因为有一脉清溪淌过,溪水由无山的雪融化而成,清明无比,寒冷刺骨,后来不知怎的,溪镇就被人叫成西镇了。

  西镇在无山脚下,很小,只有一条街,一家当铺,一家杂货铺,一家茶坊,一家客栈。

  药此刻,正微笑着坐在王老大开的红袖茶坊里,王老大小心翼翼地沏茶给他,皱纹里堆满笑意。一壶碧螺春,两只白瓷杯,茶色银绿隐翠,若温文的男子。

  花雕倚着半朽的门颇有兴致地望着他。雨帘缠绵细弱,而墙角零散的纤小艳红的花却是红散香调。

  酉时,暮鼓伴着雨声幽幽响起,药终于站起身来,拿起斗笠走入雨中。长发如水垂下去,被一面殷红的纱缭绕着,而他俊美的面容完全隐藏在斗笠青翠的阴影里。花雕走在他的身后,在雨雾弥漫的雾气里,冷白的衣衫被洇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斑驳。晦涩的灰黄色开始在天空蔓延,直到他们都只能看见彼此棱角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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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雕篇

  那个叫药的男子,幽黑的墨色长发垂至脚踝,美得惊心动魄。

  连续三日的雨,萧索得恍若深秋。他戴着青翠的斗笠,遮盖了他的面容。

  我更加迫切地想念黄沙**的血肉上流淌着的静谧和沉郁。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沙漠,去过一次的人绝不会想去第二次。

  我不屑地微笑。

  这个男人,怎么会了解我对大漠的情愫。

  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漂泊无依在大漠的边缘,大漠的日出日落是我全部的慰藉,它的一切都与我的心跳完美地吻合着,茫茫黄沙之下,是积蓄待发的情感,全部在那之下隐忍着。宋然之说,我们最终会都化作一捧黄沙,这里是生命尽头,因此我们只属于这里。

  我问药,你为什么如此轻易随我离开无山。

  他沉吟片刻,说,为了探访一位故人,也为了,了结一桩尘封的恩怨,总之,陆无双,我还不想他死。

  我问他,你和他很熟?

  他说,只说过四句话。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想了许久,想不出答案,敷衍地回答,救他,是为了杀他。

  他问我,你和他很熟?

  我说,只说过四句话。

  他突然大笑起来,如花怒放的嚣张。他艳红的衣衫被雨渍浸透,深绛色,有如血迹,开得盛大而华美。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因此,对他提不起任何好奇心。但是心里却被一种莫名的慌乱桎梏起来。

  他调侃似地说,你一直生活在一个如无山之巅般寒冷的地方,因此只要有人对你透露任何一点温暖,你便永远也不会忘。他微微地笑,笑容依旧柔和而安静。

  我冷冷地说,无论是谁,亦不可避免地会有痛苦,有些人的笑脸也许只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我淡淡地说完,然后沉默,欣赏自己这番话的效果。而他依旧静好,目光淡定,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和陆无双其实是一样的男子,都可以把感情隐瞒得完美,无懈可击。

  前面,潮湿的路在蔓延,看不见尽头,也许,根本没有尽头。

  

  毒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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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被我所救的陌生的男人,眉目秀逸清澈,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我经过他的房间时,听到他冷涩的,完全陌生的声线,如凝在刀刃的露,我瞬间震惊,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我和药以外,还有人可以发出声音。

  七日里,他总是在房间走来走去,偶尔在窗边,漫无边际地眺望,那么认真地眺望。

  他们离开无山的那天。我站在药室门口。香,四散。

  药盘坐在连影子也无法停留的黑石的地面上,侧着身子,一壁长发如火如荼地倾泻在盛满水的乌木盆里。

  浓墨般的颜色,深不见底,只有缠绵悱恻的发线不断地在水中四散,旋转,缠绕,编织出一片诡异的大网,冷艳得足以沉沦每一段回忆。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缓慢地穿梭,细细地浸透每一缕发线,我就这样站在阴影里看着,许久,他站起来,用血红的纱将他绵长的乌发层层包裹,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到冷涩的光晕开在他温暖的笑容里,红色的纱在他的发上浓艳如干涸的血迹。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片刻的停留,他说,毒,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也许会很久。声音温柔如水,没有波澜。

  他,轻而易举消失在回廊尽头,消失在我的视线。

  有浓重的香气袭来,久久不散,我走近那乌木盆,里面的液体,澄明平静得出奇,有一丝丝冷冷的寒气夹杂着那奇异的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轻易可以便看出,那不是水,那是毒,我记得药说过,这种毒的名字,叫雪魄冰魂,我也记得药说过,头发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我突然开始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我怕他这次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奔出去,无山,风雪肆虐。

  我在没膝的雪里艰难地跋涉,他那刺目的红衣在惨白的世界恣意怒放,离我越来越近。我终于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冰冷的指尖在苍白如雪的手臂切割出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形,像我和他的执念。

  风在我耳边嘶心裂肺地哭,那极致的悲哀灌满我的衣袍,凛冽地要将它们撕裂,我想大声地问他,药你留下来好不好。可是话才出口,就被吹散在风里。

  药蹲下来,轻轻拥我入怀,温和地说,我要用全部生命去记住你,记住无山的雪,我会记住,你,还有,无山的雪,不敢忘,亦不能忘。

  他一遍一遍重复,到最后,声音单薄得像叹息。

  我和他一起,就在那一刻,把无山的雪,刻在了心里。

  他们走了,那个男人,是被昏昏沉沉地抬走的。然后,很久,他或他,都没有回来。

  我一直保持着药宫原来的样子,安静地生活,从不妄图探寻药宫的秘密,就如他在时一样的生活。

  我开始制毒,用尽我所学的一切,忘我地制毒,白瓷细颈的瓶子里,血红的如樱桃花,艳绿的如翡翠,明黄的浓粉的,皆是毒,最妖娆的毒,如花锦绣。

  我想起药说过,最高明的毒药,必是能在无形中致人于死地。而我的毒,嫣娆之极,任何人一看便知这是毒药,如此这般,又怎能杀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是属于我的毒。

  我仍然时常看雪,无山的雪,每天都在变化,不变的,是我的等待,漫无边际地等待。

  

  三年,他们始终音信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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