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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背对太阳的爱

小说: 何必珍珠慰寂寥 作者: 戴帽子的鱼 字数:10494

  我的爱一直背对着太阳,见不得光,可是我仍然想爱,就像一只在古堡里垂垂老去的吸血鬼,他总渴望哪一天他能够在阳光下,昂首阔步走向他爱的人类,可是人类只会举起十字架。

  01金屋藏娇的由来

  售房中介对胡珀没有好脸色。

  在蜗居年代,售楼小姐早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当你跨进门的一刻,从头到尾的身价已经被算得清清楚楚。该不该浪费热情,她们十分清楚,脸帅又不能当卡刷。

  胡珀只能看三环以外的房子,但是环境不太好,道旁的树木总是蔫蔫的,枝叶上覆满了工厂排出的烟尘,而且离陆鸣大学也远了点。但他想好了,自己一直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也许可以去当个出租车司机,每天过来接送邵曦晨。

  日子被安排得好好的,他满怀幸福,只是一看到疯涨的房价就愣住了。竟然连一家不起眼的小房地产商开发的毫无特色的楼盘也要五千一平米吗?

  他知道妈妈有些积蓄,而且要好的哥们中有几个愿意借钱给他。可是一出手就是十几万的首付,依然令他捉襟见肘。

  何况他不知如何向母亲讨要,为了能让他过好一些,她一直节衣缩食。她还一直想通过许家的关系,把他弄进国企当司机或是职员,那至少是份十分稳定的职业。这也是需要花钱的。

  “先生,这套小户型是极畅销的。”大约是个新来的售楼小姐,没注意其余的同事依然看杂志的看杂志,喝咖啡的喝咖啡。她主动走过来,堆起温暖的笑容,热情地介绍。“只有七十平方米,可是有一个超大的阳台,白天看山景,傍晚看夕阳,晚上看星星。如果是新婚夫妇入住,到时候即便有了小宝宝,也能利用赠送的阳台改造为幻变空间,一下子变成两室两厅的格局,布局十分合理。现在只剩这一套了哦。”

  即便有了小宝宝……胡珀不禁莞尔一笑。

  晚上,明知不受欢迎,胡珀还是再次来到许愿家,这就是如今市价三万一平米的豪宅,胡珀看着窗外的铁塔,充满了向往。

  他不希望自己没用到只能让邵曦晨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或是每天挤在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站到麻木。邵曦晨适合精致的生活,她幼年所受的苦,在未来都应该酿成蜂蜜。他是有一百块就甘愿花一百块给她的男人,而她会不会只喜欢有一百万给她十万元的男人?一个是全心付出,一个是九牛一毛。

  许愿听张妈说胡珀来了,决定避而不见,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本来想帮晓泉钩个毛线帽当生日礼物,可是外面的争吵太激烈,令她连续钩错了几针,只能叹气着放下。

  那是清脆的一巴掌。胡珀站在原地,垂下头却并没有放弃。“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喑哑而坚定。

  张妈扇过耳光的手红得生疼,她忍泪盯着不争气的儿子,他已经高过了她的肩膀,却比最年幼的时候还要令她着急担心。

  她咬咬唇,背过身,抹一把泪,嘶声喊:“滚。买房子送给女人讨她们欢心这种事,你居然也做得出来。再不走我就打死你!”

  是邵曦晨。许愿一下子确定了他们争吵的引子。

  她犹豫着该不该出去,但敏感的耳朵已经听到客厅里毅然跪地的声音。

  胡珀仰起头,任何时刻都不服输的脸上竟然有温柔的神色。“妈。我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的吗?她只是想骗你的钱。”

  “不是的。她只是需要钱带来的安全感。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出去打架,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不和老板吵架反目,同事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忍着。我会变成一个没有刺的人,安安全全、沉沉稳稳。”

  “你先起来。”张妈心烦意乱,以前无论她如何声泪俱下地照顾受伤的他,他始终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执意率性而为,如今却甘心改变。想到这里,她更是讨厌那个素未谋面的邵曦晨。

  有一只妖精在拐骗她最疼爱的儿子,甚至已经胜过了自己的分量。

  胡珀以为张妈已经同意,欣喜地站起来,可是又马上内疚起来,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

  “我不同意。我就算死了都不会把这笔钱给你去养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张妈狠了心,看着胡珀失望的脸,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他总会遇见一个娴静而听话的女孩子。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胡珀努力压抑的坏脾气冲了上来,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还有其他办法。他可以找朋友借钱,也许不够,但是朋友的朋友还有钱,也许会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算他少一点利息。

  眼角的余光再次扫到铁塔,他想,这是把立威的利刃,正好插在流浪者的心脏上。

  许愿听见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连忙跟着跑出去,路过客厅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缓放轻,没有惊扰到垂泪的张妈。

  她只是想跟上去问一问,你是认真的吗?她不敢相信一个习惯风雨的少年还保留一颗真心。

  “怎么?出来忍不住奚落我几句?嘲笑我没有资格打邵曦晨的主意?”胡珀察觉她跟上来,头也懒得回,两手插在裤袋里,极力维持着很酷的模样。

  “谁知道你是出于真心还是打算金屋藏娇?”说完,许愿意识到对面的人被激起的怒气,道歉道:“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不恰当的词。”

  “不,很恰当。这个成语其实是被人误会了。你知道它的起源吗?汉代的时候,长公主问还是个孩子的汉武帝刘彻,长大了要娶谁?那时,汉武帝看了周围上百名女子说,他以后要娶长公主的女儿陈阿娇。如果能娶青梅竹马的阿娇做妻子,就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这就是金屋藏娇的由来,代表一个帝王无上的宠爱。后来,汉武帝的确如愿娶了陈阿娇,可最后,君王不可轻信,汉武帝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胡珀转头看到许愿惊讶的目光,自嘲地笑一声。

  “怎么?意外吗?我以前也像周青盟那样好好念过书,后来发现当个好孩子只会让我妈对我很放心,更加放心地离开家去照顾别人家的小孩子。于是我就决定做个坏孩子,我读的书不多,但是读过的,一定不会忘。”

  电梯铃响,一道铁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露出里面金碧辉煌的灯光。他带着笑向前踏一步,仿佛步入自己的宫殿。

  “你不用担心。我不像帝王无情。邵晨曦,是我要定了的女人!”

  许愿疾跑几步,拦住电梯门,微微有些喘。她着急地说:“你要定了的女人是邵瑶华,你知道吗?她的本名是邵瑶华。她不准别的人叫她的真名,她说嫌弃这名字听上去像芍药花,可是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她决定做孤勇的邵晨曦。只有她父亲才叫她瑶华,她最纯真的一面都留给了邵瑶华这个名字。”

  胡珀眉一扬,和许愿灼灼对视。

  突然间,恩恩怨怨都放下。

  胡珀觉得许愿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虚伪,许愿也觉得胡珀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浪荡。

  “我以后只会叫她瑶华。”胡珀轻声说着,眉眼因想到邵曦晨而更加温柔。“上次我说我们都是苔藓类的人,这次我告诉你,我们虽然生活在暗黑世界里,却也有为数不多的光芒。”

  “什么光?”

  “月光。小愿,就算你背负了黑夜,你也可以做月亮。”

  许愿怔怔地松开手,含笑的胡珀就消失在眼前。

  她眼睛一酸,她少了一个知己知彼的敌人,得到了一个无话不说的朋友。

  02薛定谔的猫

  铁塔,不过是东京。

  六本木的歌舞伎町里醉生梦死。凡尔赛宫风格的俱乐部一间VIP房里,头牌女公关呢喃着暧昧的日语,痴缠着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谨慎的金色眼镜男,他正啜饮一杯香槟,不过看到主位的男人愁眉不展,顿觉是毒药入喉。

  “都过去吧。”他用日语礼貌地请抱着自己胳膊的和服小姐去那边。

  其实今晚的酒店公关都挺可爱的,不会多嘴多舌,也不会大惊小怪,更不会扮无辜可怜谈起最近喜欢的名牌,渴望他是一个大方的客人。

  想来,是她们也意识到今晚遇见一位无法讨好的尊贵客人。

  “李秘书。”烦躁地打掉和服小姐点火的手,男人闭目揉着额,突然睁开眼,精光四射,似下定了决心,“告诉小姐,我要回来了。”

  “可是……”纵然惊讶,但是李秘书仍然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风度,只是婉转地提醒,“我听说那边还没有收网。”

  “我想她。”男人捻熄烟头,杯中的金色湖泊仿佛倒映着她忧郁的眼睛,他把酒杯打翻在地,猛然站起来。

  李秘书立刻着手定下两张机票。

  “对了,你先告诉她。”男人扭头,脸上竟挂着期待而妖异的笑容。

  李秘书愣了愣,但还是低头照做了。

  一封短信跨越海洋不合时宜地来到许愿的手机上。“滴”一声,手机响了。

  “真不巧。”周青盟的唇离开近在咫尺的许愿的脸,还没有吻上就被打断。他骑上单车,笑道,“晚安。”

  许愿睁开眼,对他挥挥手,转身上楼,一边拿出手机查看新来的短信,见到发信人的名字她便脸色沉重,再三犹豫才按下阅读键。

  “即日回国。”

  四个字。她尖叫着摔掉手机。

  “怎么了?”周青盟折回来,看到努力镇定下来的许愿。她蹲在地上,把四分五裂的手机重新装好,握在手心,像握着一块炙热的烙铁。

  “是一封恶作剧彩信,挺吓人的图片。”许愿低着头撒谎。

  “安心。”周青盟吻了吻她的额头,露出即使被打断了还是吻到了的笑容。

  许愿失魂落魄地上楼,张妈一开门,就急着要告诉她一个消息,她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抵着门坐在地板上,指甲一直毫无意识地掐进肉里,渗出薄血。

  许南望要回国了!

  她终于要直面最为绝望的恐惧。

  一直以来,她就像薛定谔的猫,实验的内容是把一只猫放进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然后把这个盒子与一个危险容器连接,里面或外面的任何反应都有可能触发危险,但如果你不打开盒子,永远不能确定这只猫的生死。

  现在终于到了揭晓的一刻。

  她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富家小姐,她居住的不过是个牢笼,她是许南望的金丝雀,只不过一直无暇逗弄。因为自己的身份,她不和任何人深交,可是没想到邱珊珊竟然带着周青盟来看望她,她只能顺着邱珊珊的猜想说自己是富家女,父母离异,但爸爸一直不在家。

  其实,哪有爸爸呢?

  二十年前,1991年的松落城,富商许南望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追求公司的实习生林丹袭。单纯的林丹袭以为自己遇见了真爱,可是嫉恨的许夫人找到她的家,控诉她破坏自己的婚姻。

  林丹袭的父母自诩书香门第,认为女儿丢尽了自己的脸,于是听了三姑六婆的建议,为她安排了一次相亲,对方是回松落城探亲的酿酒厂工人赵天河。对于这个没出息又丢人的女儿,自然是嫁得越远越好,就当从来没生过。林丹袭心如死灰,也没有反抗,在年底安静地跟着赵天河去了陆城,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翌年便生下赵珍珠,一点也不像赵天河,只像美丽忧郁的林丹袭,仿佛是她的复刻版。

  陆城的日子并不顺利,1992年至2004年里,赵天河所在的酒厂倒闭,他每天喝得酩酊大醉麻醉自己,或者到处打麻将打发时光,后来迫不得已自己酿酒开家小酒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家庭入不敷出,债台高筑。

  而许南望却用了这十三年的时间,终于挣脱妻子一家的势力,自己掌握了生意的所有权。离婚后,他费尽周折打听林丹袭的下落,风尘仆仆找到陆城。

  昔日明艳的女孩如今只是一家租书店的老板娘,闲暇时安静地看着书,慢慢地忘记了年少的一切错误和平淡岁月里已死去的繁华梦境。

  许南望不断地问她愿不愿意重新开始,可是林丹袭只埋头看书,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就幽幽地拒绝了。

  当她知道自己的爱情不过是一次出轨而已,已绝对不愿和许南望有任何交集。

  但是许南望频繁地出现在彩虹巷,终于引起赵天河的注意。2005年1月,赵天河春节回家探亲,一声不响地收集齐全多年前被掩盖的荒唐故事,林丹袭曾经和许南望爱得轰轰烈烈,狗血淋头。他找到许南望的妻子,要求她管好自己的丈夫,不要动不动就来陆城找他的老婆。

  此时,许南望的妻子已经没有实力困住羽翼渐丰的许南望,她浑浑噩噩来到陆城,见到马路上的林丹袭,突然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踩着油门撞了上去。

  林丹袭在医院醒来,已经失去了双腿。

  许南望的妻子被判刑入狱,许南望再没有羁绊,在医院当着赵天河的面再次向林丹袭求婚。

  林丹袭没有答应,她宁愿跟着酒瘾越来越大、越来越恨他的赵天河,听着发现真相的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叫骂:“幸亏你腿断了,不然迟早要跟那个叫许南望的跑了。老子真是个傻子,当年娶不到老婆,被三姑六婆一骗,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残废女人。”

  生活再苦,她绝不愿回头。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在2007年检查出患有早期癌症,只有瑞士开发的一种新药才可以治疗,但一个疗程就要五万美金,赵天河闭口不谈治病,只是开怀地说着:“那不是有一大笔保险金?”

  即便面对死亡,她也没有恳求许南望。

  彼时的许南望已经在陆城扎根,每一年都会向她求一次婚,每一次都被拒绝。

  2010年,当他第六次求婚,赵珍珠已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穿着母亲旧日的衣服,松散的长发随意倾泻,一双早熟的黑眼睛写满机警,延续着母亲经久不衰的忧伤与美丽。街区的男生已经为她打架不休,谁能获得她的微笑,谁就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许南望在巷子口守候,看着林丹袭固执地自己转着轮椅回家。

  雨巷里,一朵丁香般的女子与他不期而至,仿佛带他穿越回彼此相爱的旧时光。

  赵珍珠抬头,看着放在母亲旧皮夹里的照片上的男人,笃定地问:“你就是许南望?”

  许南望震惊于她与林丹袭极相似的容颜,缓缓地点点头。

  赵珍珠毫不掩饰眼睛里的不屑,虽是哀求,可听上去更像是讽刺。“我妈妈生了很重的病,你能不能救她?”

  想到林丹袭多年来极其冷酷的无所谓和不在意,西装革履的男人心里突然充满了仇恨,凭什么自己和妻子的整个家族苦苦对抗,她却丝毫不解风情,曾经说爱他,如今却弃之如敝屣。“可以啊。只要她跟我走。”他从咬紧的牙齿里逼出这样一句话。

  小雨落进女孩的眼睛里。她抹了抹皎洁的额头,飞快地答了一声好,在他的希望熊熊燃烧起时,又泼下一盆冷水。“不过,她不会跟你走。我跟你走。她看不起你,我看得起你的钱。”

  许南望盯着眼前的小女孩,十八岁不是一个仇恨的年纪,可是她眼睛里清冷的恨却像漫天的冰雹。

  “你看。”她微微闭眼,敛去了眼睛里的怒气,她已知道锋芒不是勾引男人的利器。她抚着自己的脸,含着一丝不甘愿的媚笑。“我是不是和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你得不到我妈妈,得到我也是一样的。何况,我年轻许多。”

  当晚,赵珍珠便住进了许南望在铁塔边新买的房子。

  林丹袭气得扇了她一巴掌,她只是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无所谓地仰起一张惊艳的脸。“妈妈爱过的男人,难道我不能爱吗?他很英俊,也很有钱。”

  赵珍珠拖着行李离开,临走时私下里把钱给了赵天河,嘱咐他一定要给林丹袭买药吃,但不能告诉她这些药很贵,只能装在普通的VC瓶子里。

  许南望思念了十九年,第一天晚上,赵珍珠就闻到了占有欲。

  她想,也许一闭眼就过去了。不过是一副皮囊,她只要把心封起来,任何事也无法伤害她。

  许南望微醺,这样苍老的眸子里看到的少女,依然是多年前说爱他的林丹袭。

  “我爱你。我瞒着你,只怕你拒绝我。”许南望伸手想要抱她,却又充满了内疚。“我以前的婚姻只是为了事业成功。”

  哈。赵珍珠无声地笑了笑,她并不想说话。

  然而这一个笑容彻底惹怒了许南望,他反手抽了赵珍珠一巴掌,她瘫倒在床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连什么时候有个和许南望相似的男生冲进来,推开了她身上的许南望,冷冷地鄙视毫无知觉的她,并说了什么,让许南望立刻起身穿衣离开,她都不记得了。

  直到张妈卑微地走进来,为她穿上衣服,唤她:“许小姐。”她才醒过来,转动着木然的眼睛,问这是在叫谁。

  “叫你。许先生不喜欢听到‘赵’字,本来,林小姐应该是嫁给他的,从‘许’的夫姓。”

  “许珍珠?”她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许愿。许先生说他喜欢这个名字。”

  “无所谓。他给了一个好价钱,买下了我的一切。”

  不过,没想到,许南望一走就是一年多,期间没有任何联系,只有李秘书安排她的读书生活。

  她本来已经决定背水一战,可是敌人临阵撤退,反而让许愿在平和的日子里,越来越失去当初孤注一掷的勇气。

  今夜,她才记起来,自己有多恐慌失去尊严的日子。

  03周青盟的月亮

  张妈一定是把一切告诉了胡珀,以此警告他离自己远点,所以胡珀之前才会像看透她一样尽情讽刺。邵曦晨的事反而令两人的关系有所缓解。最无助的时候,自己竟然只能找他。

  胡珀接到许愿的电话时,售楼小姐正在加班加点带他和邵曦晨看房。“你们看,就是这个阳台。”她伸开手,仿佛要拥抱整片星空下的山景。

  邵曦晨嫌弃地逛了一圈,觉得房子的格局太小,楼盘的绿化又不好,不利于爸爸的身体恢复。

  胡珀把她推到阳台上站着,吹着湿冷的夜风。邵曦晨挥着手扇虫子,不满地说:“靠山近有什么好?这个季节居然还有蚊虫。”

  售楼小姐说什么都要被邵曦晨反驳挑刺,饶是再好的性格都要发飙,于是就鼓着脸颊跑到门外等,留两个人在屋子里商量。

  “胡珀。我想你理解错了。”她站得离他很远,声音却传得很清楚,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疼,渐渐鲜明加剧。“我要的不是这种麻雀窝,我要的是许愿家那种,俯瞰城市的风景,靠近最高级的百货公司,毗邻最好的医院。别人一听说你住在这种楼盘里就要咂舌。还有,我喜欢宫廷风格的装修,光是装潢费也许就够买这样一间小房子。”

  胡珀呆若木鸡地听着,邵曦晨冲他努努嘴,提醒:“你的电话在响。”

  他连忙接起电话,掩饰自己的不自信,同时听到许愿努力压抑的哭声。

  她不可以对任何人哭,包括林丹袭。林丹袭一直不原谅她,她找不到妈妈,才把张妈当作妈妈替代。世界上唯一了解她的只剩曾经看不对眼的胡珀。

  “小愿。你怎么哭了?”胡珀这一句话,马上引来邵曦晨的高度注意。她不自觉地靠拢他,努力想听清一些什么,赶走心里的焦躁。

  “她怎么会跟你打电话而不是我?”这是她最疑惑的地方。

  许愿听到邵曦晨的声音,暗叫不好,只能让胡珀把手机拿给她。

  胡珀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好把事情说明,只能匆匆说了最后一句:“记得上次最后我说的话吗?”上次,他说:“月光。小愿,就算你背负了黑夜,你也可以做月亮。”许愿知道,他是安慰她不要怕,她可以做周青盟的月亮。

  这时,邵曦晨已经急不可耐地刨根问底。

  许愿得知他们在看房子,幽幽说了一句:“邵邵,住在豪宅里并不快乐。”

  她极度的不快乐通过电话传到邵曦晨的耳朵里,引起一阵莫名的心酸。邵曦晨利落挂了电话,改变了主意。“好吧。既然许愿都帮你说话,如果你能买得起这幢房子,我就和你交往。说清楚,房子登记在我名下,而且分手的话我是不会还的。”

  听到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胡珀高兴得环手把她抱住,在山前星光下。

  邵曦晨看见胡珀夸张的笑脸,皱皱鼻子,按捺下感动,低声说:“白痴。”

  04我是从哪里来的

  周家。

  周青盟刚停好单车,走进家里,就看到穿着睡衣的周晓泉在沙发上一个劲地跳,不依不饶地问:“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嘛?”而父母你推我我推你,周爸说是从垃圾堆捡来的,周妈同时无奈地说从咯吱窝出来的。

  周晓泉跳下沙发,赤脚爬上周爸的背,捏住他的鼻子,大喊:“你们撒谎,鼻子会长长的。”

  周青盟顿觉自己回来得不是时候。果然,周晓泉听到开门的响动,马上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像找到保护神,一脸哀怨地问:“哥哥。我是不是捡来的?为什么你成绩那么好,我却那么笨?”说着,眼泪就要“吧嗒”掉下来。

  周青盟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极了周晓泉会刨根追底地问他小孩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确切地说,自己也有过这么迷惘的时期,私底下男生一大堆聚在一起讨论,得到五花八门的答案,最后是一个滑头小子从自家爸爸的床下摸出一本书,才让真相大白。

  他红着脸,怎么也无法说出口那一次想看又不敢看的经历。

  “你们都不说,我找许愿姐姐!”周晓泉一脸委屈,松开周青盟,退后一步,正好看到许愿从出租车上下来,高兴地跳着挥手,大叫着:“许愿姐姐!”

  她像一团火一样撞进周青盟怀里。周青盟任她抱着,在她耳边问:“这么晚还来。是被恶作剧彩信吓得睡不着吗?”

  “许愿姐姐!”煞风景的周晓泉硬是把两人挤开,拉着许愿的手,好奇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从哪里来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告诉我。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好奇自己是从哪来的,大家的妈妈有些说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有些说是爸爸生一半,妈妈生一半,然后黏起来,有些说是半夜里神仙敲门送的。但谁都不知道正确的答案……”

  “这个啊……”她犹豫了下,瞬间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我是外星人吧?因为太过危险,或许会被怪科学家抓去做实验,所以你们不敢告诉我。”晓泉的脑袋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

  许愿苦笑着,深吸一口气,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周青盟,决定实施正确的性教育,于是指着周爸和周妈说:“那姐姐给你讲个故事。爸爸有许多精子,妈妈有许多卵子,爸爸妈妈很相爱,常常在一起,于是精子和卵子也常常碰到。可是卵子爱玩捉迷藏,精子总是找不到,还总要举行一场马拉松比赛决定谁最厉害。有一天,精子终于找到卵子了,就主动打招呼说:‘卵子妹妹你好。’卵子也高兴地说:‘精子哥哥你好。’于是呢,精子和卵子就一起玩,玩得太高兴了,他们就不想分开,一起住在妈妈的肚子里。他们慢慢长大,直到妈妈的肚子再也装不下,于是你就生下来了。”

  很明显,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晓泉眨巴着眼睛,听得很入迷,但似懂非懂,也许完全只把这个故事当做白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了。

  故事讲完,周妈已经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留许愿住下来。反正许愿回家后也是一个人,张妈过了十二点就会回家。周晓泉闹着要和许愿一起睡,但是周青盟说他睡相不好,老踢被子,别害许愿感冒。

  周晓泉不服气地撅高小嘴。“我知道,你怕我和许愿姐姐睡,你就不能和她玩精子哥哥找卵子妹妹的游戏是不是?”

  “咳!”周妈不自然地咳两声,吼周爸赶快去睡觉了,顺路把周晓泉像兔子一样提起来,扔进了房间。

  只剩许愿和周青盟两个人在客厅里,燃烧着夜晚的温度。

  “我去给你找睡衣。”他脸上的红一直没有褪下去,找出一件宽大的棉衬衫递给许愿时,突然紧紧地把她抱住,几乎揉碎,呼吸也变得非常紊乱。

  “你在的话换我睡不着了。”他吻着她的脖子,滚烫的吻,沉迷得无法自拔。

  不知道抱了多久,周青盟终于小心翼翼松开她,眼睛里像牵着丝,无法剪断。他哑声喊她快点回房休息。声音又急又快,仿佛他快要失去控制。

  许愿看见他狠狠掐了他自己一下。她复又抱住他,感到他一阵颤动,听到他喉咙吞咽的声音。一双手迟疑而不舍地伸出来要推开她,可是触到光滑的手臂,指尖瞬间像点燃了火。

  “你们家的隔音效果好吗?”许愿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效果不错。不然妈在里屋听见外面客人的惨叫,做的饭肯定忽咸忽淡。”周青盟呼出热气,感觉到身体里有一只野兽四处冲撞,理智即将崩塌。他降下铁笼,终还是将它禁住,他只吻了她的额头,竟然就把她推开。

  许愿半遗憾半忧伤地开玩笑:“你会后悔的。”

  “我不悔。”周青盟笑着看她,这样好的女孩,他绝不会在自己不够资格时得到她。他刮了许愿的鼻子一下,难得大胆,暧昧道:“许愿思春了,这么想?”

  “讨厌!”许愿踩了他一脚,转身进客房,抱着他的白衬衫,一夜未眠。

  05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各位旅客,由东京羽田机场飞往本站的T799次航班现已着陆,请各位接机的客人留意国际B楼的出站口。”

  来了啊。许愿看着不断变化的航班动态宽屏,悠悠地叹了口气。她羡慕接机区那些翘首以待的人,思念的人一出现,便欢喜地迎上去抱住,久久不愿分开。而她却自私地希望这架飞机永远不要降落。

  自从她昨夜未归,张妈就一直像不会转眼珠子的猫头鹰一样注视着她,害怕她再次不翼而飞。

  她凉凉地笑着,屏蔽自己的软弱和恐惧,她不会逃的,除非林丹袭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做了那个决定,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物,在人群中像是透明的。

  人潮都已散去,出站口已经没有人出来,许愿忐忑不安地想,难道许南望改变了主意?

  这一年多,她十分努力地想也想不起匆匆闯进来的男生到底用什么理由带走了许南望,并且一年未归。她只想起触目惊心的一片红,男生嫌恶地脱下西服,露出里面衬衫上的血,梅花般的血迹。他将西装盖在她的身上,仿佛这是一副丑陋的景象。她猜到许南望做极大的生意,陆城是一个重要的基地,不至于放手一年不管。只靠李秘书的遥控,真希望能够乱成一团,让他焦头烂额。可是他一定会解决的,二十年忍辱负重,运筹帷幄,暗渡陈仓,已磨炼出他常人不可比拟的手段。光是看他那张迟暮的脸,便要感叹岁月对他太过严酷,皱纹像是一刀一刀的刻痕,忧郁的法令纹深得像东非大裂谷。

  李秘书走出来,许愿苦笑一声,迎上去,却并没有看见许南望,而稳重的李秘书显得极其不安,额头上布满了露珠般的汗滴,他摸出白色的手帕,抹抹脸,严肃的发型变乱了。

  “老板让我带你先走,他还有事需要处理。”

  他抓住许愿的手,用力地拖走她。

  出事了吗?许愿反而很高兴,看到机场的保安不着痕迹地守住各个出口,一些机场警察边迈着大步边用通话器互相联系和稳定局面,繁华的机场隐隐透露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许愿的笑容变得妖异了。

  “他要是进去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李秘书把许愿推进后车厢,看见她毫不掩饰的笑容,怒气顿时上涌。

  张妈深谙这不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只是顺从地上了车,一言不发。

  文质彬彬的李秘书没想到是开车好手,一溜烟便驶上高速公路,机场的噩梦已远去了。

  开车的时候,李秘书一直在打电话,话语里有许多暗语,许愿纵然听不懂,也猜得出事态十分严重。她弓起身,越前去关了李秘书的手机,收到他刀一般的眼神。她无辜地耸耸肩,示意他专心开车,她并不想发生车祸。

  “你以为他为什么回来?林小姐的身体你比谁都清楚,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许愿充耳不闻,无耻的人没有理由。

  何况,林丹袭与他无关,只有许愿和他纠缠伤害。

  也许,他本来应该是她的父亲,为她赶走调皮的男孩子,把她架在肩膀上逛动物园,买好看的裙子打扮她,给她定下门禁,为年轻男生追求她而吃醋。

  可是,他最终只是她的劫难。

  对于许南望诡异的消失,许愿没有任何的担心,相反,她幸灾乐祸。从张妈定时传回来的生活照来看,李秘书简直没有见过她比这更快乐的时候。

  回到家,许愿就放了一张西洋唱片,听着不知名的乡村歌手的歌,跟着一起眉飞色舞地唱起来,沿路一直转着圈,嘴角噙着如梦似幻的笑容。

  张妈帮气急败坏的李秘书放好行李,谦恭地问他刚刚从国外回来,可有什么想吃的家乡小菜。

  李秘书看着快乐的许愿,故意很大声地说:“做些许先生喜欢吃的松落菜。他会赶回来共进晚餐。”

  许愿的身形一顿,再也转不动圈。

  “他很有办法。”李秘书带着崇拜之意,尽力描述他眼中的战神。“你以为他的妻子,权倾松落的家族,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壮大自己的势力?可他敢于剑走偏锋,才积累起大量的财富。虽然警察已经注意到他,一年前他不得不出国避风头,但是这一年里我们不是丧家之犬,反而做了大量的工作,警方掌握的证据已经不足以威胁到他。”

  仿佛乌云压顶,许愿被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压得喘不过气,她拼命地冲出去,大喊着:“我会告发他!”

  她终于知道了许南望的势力之大不敢想象。一年前惊动陆城的大案许南望就脱不了关系。她翻过报纸的头条,却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李秘书若无其事地摘下眼镜,慢悠悠地擦拭着。他既然敢说,就不怕她知道。唯有许南望愈强大,她才会愈乖巧。

  “你不会。你把自己卖给他了,你需要他的钱。”那是发自恶魔喉间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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