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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胜负(六)

小说: 帝王业 作者: 轻侯歌 字数:4574

  “皇儿,不必多想,任何事情都有为娘在。”这是皇后的寝宫,沈珞拉着白肃疆的手,安慰地说道。“你的外公和舅舅也都会支持你的,只要有为娘在,只要有整个沈家在,你就无所为惧!”

  白肃疆思绪复杂,看着眼前之人,自然知道她是在为了自己好,也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的在为自己打算。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爱和心意却变了个样子?她的爱不再是自己身为次子的慈爱,而是要将自己推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要让自己君临天下的那一种,充满了算计的,母爱。

  “柔妃那个处处都想压过我的可却处处也都压制不过我的人,不足为惧。孩儿,你母亲能够胜得了她,而你,就一定能够胜了她的儿子。你是皇子嫡脉,你才是天子骄子。就算你现在与他同为王爷,但你的府门上有九十颗的漆金门钉,而他,只有九九八十一颗!就算是王爷又怎样?从细节之处,便代表了你的身份,你就是高他一等!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你生来便能高他一筹!”

  “你的皇兄一生下来就是皇太孙,你父皇登上大宝,他便是皇太子,而白肃敦?他等了十几年,算计了多少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不如你,不如你皇兄!区区项家,又有何惧?”

  白肃疆看着自己面前从容而骄傲的母亲,项家,在她眼里,算得了什么?她沈家一脉出过三任丞相两位皇后七位尚书数十位太守、都督,家族子弟尽皆从仕!百年基业的传承,薪火不断,真正的诗礼传家,世族高门。而前朝覆灭,这白家当主的天下,她的沈家,还是不容小觑,根基牢固的在众多开国将领的姓氏排名之中仍旧占有一席之地,而如今,不过两代,如若自己登上皇位,那么,沈家必将又一跃膏粱,从回当年的盛世时光!

  这便是沈家家族的实力!纵然改朝换代,可依旧元气不伤。这就是那一直作为自己后盾的沈家!而后起的项家,文不出挑,武未掌权,在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在沈家的眼里甚至都比不伤苏家和唐家!

  白肃疆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延续母亲那方光荣的工具而已。一个筹码,而非是儿子。对于苏家,自己是他们家族再向上跃的跳板。对于唐家,是他们保命的盾牌,可是,唐家是倾了一家之力,一家荣光,来支持了自己,而唐锦也是真心的喜欢自己,不过是有着几分的真心,他也不想知道。不过说心里话,相较于两方,他更愿意当唐家的跳板,让唐家更上一层楼,而非苏家的。

  耳边是自己母亲的絮叨,而内心纷杂不堪,有一种想要令人窒息的感觉紧紧地包围着自己。白肃疆突然很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皇宫,这个京都。他突然很想去见一个人,那个永远都只会站在他的身后,等着他的人——周真!

  周真,周真。

  他的周真,他的皓幸。

  他想必还在午门外等着自己吧?是啊,还有他在等着自己。白肃疆这样想着,心不由自主的开始慢慢地安定平静了下来,他还在等着自己,他没有发觉,当自己一想到他的时候,眼神就开始变得温柔。周真说过要一世忠君,可他若成不了真正的君王,那他又要忠谁呢?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的一世忠君,自己也绝对不能够辜负了他!

  周真,他一直在午门之外等待,那他是站了多久?白肃疆突然担心急躁起来。

  “母后,儿臣毕竟在京城有着王府,在宫里也不便多留,时候也不早,儿子便先告辞了。母后您也早些休息吧。”

  沈珞看着白肃疆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母后也不便留你。你自己先回去吧,路上要小心。”

  “无妨,儿臣是与周真一起来的。”

  白肃疆笑道。

  沈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再紧紧地握了握白肃疆的手。送他出了殿门,看着他走远,方转身,回至殿内。一人独自静坐了许久,方道“来人!”

  蓝葵入内,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传本宫懿令,本宫生辰之上多添歌舞和素雅之音,酒肉荤腥一律换却,时令的瓜果素材多些,再叫御膳房多出几样新奇别致寓意好的糕点来。其余的,照前头的令去办。”

  ***

  时节九月,已有些秋风凉瑟之意,夜露渐重,周真站在午门之外,面色从容平稳,风卷起他的衣袂袍带,因驾马疾驰而有些散乱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就像站了许久一样,如果时光不老,他似乎就能够在此守至亘古。

  两匹马儿站在他的身后,马尾轻扫,青石长路,红墙高楼,就他一人一身轻薄如许的青衣,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清冷而孤寂,白肃疆的心莫名地一疼,宫灯万盏,明明该映得更为真切的。

  可为何,自己却觉得,更加的模糊了呢?

  白肃疆看着那张面容因瞧见自己的身影的那一瞬间变得灵动,乌黑的双眸似乎也有了生气。轻风不歇,吹着衣袍发带,一个汉白玉所造砌的高大架门,两个人就这样。一人在午门之内,一人在午门之外。

  不过区区一道门,便能够定了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天子骄子金皂罗裳,一个是寒门贫子青衣儒生。

  而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地,犹如天堑,遥遥不可及。一人伸手揽怀,入了手中的是天地山河,日月星辰。而另一人,揽入的不过是三分虚妄,七分惆怅。不过都是红尘百丈,但有人是凌于红尘之上的神,而有人是只能够抬首仰望的民。

  白肃疆一步一步地向周真走去,神色像是极其郑重,极其认真。周真看着他,任风拂起他的衣带发缎,袖袂衣角,嘴角噙笑,眉眼温柔。

  “周真,我们回去。”

  “恩。”

  错身折开,他站在前方,声音低沉。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一次么?等事情全部完了,我陪你。”

  周真惊讶的瞬间抬首,而随即,便又笑开了。

  “王爷当真?”

  “一诺千金!”

  马蹄踏起碎石尘沙,犹如踏碎了一场水月镜花,盛世江山!

  ***

  白琬卿敲着瓷盏,等着福儿回来报信,说是太后等人都已进了皇上寝宫了,但还没出来。她不由得失神想到昨晚上那放下马车帘时的惊鸿一瞥,少年驭马金鞍,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会想要主动的搀和这场根本就与她无关的事情里面去,为什么在皇兄生病了之后会一直一直的去探望并且亲自做糕点带去,为什么会不惜用自己的清白做诱饵来试探那人的品行是否可行。

  这一切,在她昨晚砰然心动之后,全部都有了答案。

  皇家的公主最愁嫁,可是自己有了意中人,她也绝对不会做那野史上的那些刁蛮的公主一般,她也会相夫教子,也能够温柔扶持帮助。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柳眉微蹙,过了一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犹豫不安的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最少,嫁的是谁,都是自己的决定!若是以后后悔,她也绝无怨言!

  相比以后的后悔,她更怕不去争取,而一辈子都在懊恼中度过。

  金珠步摇,翡翠华裳。白琬卿步行在长廊之上,方才有宫奴来报,说太后一行人已离开了父皇的寝宫,她有些担心,父皇是否会见自己。总得,为自己争取一把!白琬卿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脚步不由得更快了些。

  至了宫门前,福儿上前道“劳请通报,说是三公主求见皇上。”

  那门外的太监闻言,还没进门,里头就出来了一个太监,正是双喜。双喜恭敬道“皇上在里头听到了三公主求见,让公主进去呐。”

  “恩。”白琬卿微微颔首,刚跨进门,便又似想起了什么,微侧首对福儿等人说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不必跟进来。”福儿等人闻言垂首,极其听话的向后退了两步。双喜看着,神色不动,领着白琬卿进去之后,便对躺在脚塌上的皇上说道“奴才先告退。”

  殿内的装潢无不是雕龙画凤,可这浓浓的药味却让白琬卿的眼眶蓦得一红,转过一道木拱门,便见着自己的父亲身穿着里衣,肩上披着一件大氅,还未十一月的天气屋内便已营造的暖和,身子,竟然已经这样的不济了?白琬卿忍着泪,上前,请安。

  “女儿见过父亲!”

  白景平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美丽的女儿,感概良多,可以说,这个白琬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比前两个出嫁的女儿还要过而不及,而如今有这份心来见自己,孝顺的人里,恐怕也只有她的心意是最多的。白景平笑的慈爱“好了好了,卿儿这是怎么了?还眼红了。过来,坐。”白景平说着,指了指榻前摆放的几张椅子。

  “谢父亲。”白琬卿叫父亲不比他人都是叫父皇,而是叫父亲,这是白景平给她的特许,也是她独有的宠爱。白琬卿起身,上前落座后不满道“这不是担心父亲么?父亲居然还取笑女儿。”

  “呵呵,你这丫头啊。”白景平笑着,语气虚弱。“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取笑下你们这些儿女,可以后呢?怕是看不着咯。”

  “父亲!您这是说什么呢?您是越国之主,您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白琬卿眉头一皱,急切地说道。

  白景平咳了两声,摇了摇手“也就你这丫头会说实话,像那些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哪里能做真?长命百岁,唉……”白景平说着,喝了口茶。

  白琬卿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越发觉得心酸。

  “朕现在啊,只有两件事情放不下,这其中之一,就是你的婚事。”白景平笑着说道。可这未说完的,却让白琬卿心头失了一跳。这其一是自己的婚事,那另外一件,就是皇储了?难道已经决定好了么?可后宫之女不可参政,白琬卿也不敢露出更多的神情。

  不过婚事这话却是正中白琬卿的下怀,她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如今自己的父亲开口了,那么事情也就方便了许多。“父亲怎么提起了这个?您身子刚好,这些母后都会主宜的。”

  “为人父母,哪个不想看着自己的子女嫁的好娶的好?”白景平眯着眼,似乎是有些困倦了“你出宫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相中的?你母后和皇祖母今日也有与朕说了这事,还说替你看中了几个,若是你没有的话,那朕便为你做主了。”

  白琬卿一惊,她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能够将决定做的如此快,他这样说想必心中已是有了人选了。也顾不得再计较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但数年的闺阁教育,说出这话仍然是烧红了双颊“实不相瞒,女儿心中已有良人。”

  “哦?”这话出乎了白景平的意料,他不由得开始有些好奇起来“吾儿说说看是谁,若是身份不低,朕就为你定了这门婚事。”

  身份不低?白琬卿听着这话,心下忐忑,却不敢相瞒,犹犹豫豫地说出“回父亲的话……是……楚王府长史,周真。”

  白琬卿说完,低着头,却迟迟不闻白景平的回应,良久,壮着胆抬首,却发现自己的父亲面色冷肃。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父亲……意下如何?”

  “周真?”白景平念出这二字,白琬卿不敢接,只仍是迟疑地看着他。

  良久白景平才笑出了声“竟然是那个文弱的书生?他还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了能够得吾儿垂青,也罢,他在楚王府做事的,是个忠孝的家伙。你若嫁过去的话,谅他也不敢欺你。”

  白琬卿愣住,随即而来的狂喜令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而先前一直忍着的泪此刻也如数落下,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对自己的纵容,为自己的考虑哪样会比民间的父母要少?甚至是更多!

  白景平看到白琬卿落泪,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先前他是很不满意周真的,可是,这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看上的,既然喜欢,就嫁吧,他有能力给自己的女儿最好的一切,能给她自己化为白骨烟尘后护身的能力。他吃力的起身,扶起她“哭什么?婚期便定在你皇兄肃疆之后吧,明年三月,开春,便是我儿的大喜之宴。我要吃上我儿奉上的省亲茶。”

  “谢……谢父亲。”白琬卿感激抱住自己的父亲,泪水仍然是止不住的流淌。纵然手掌天下,反复云雨,但是,他仍旧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为了子女的父亲。

  “好了,好了。”白景平轻拍着白琬卿的背,低声安慰着。待白琬卿不再抽泣之后,方朗声道“来人。”一直在门外恭候着的双喜闻声立刻推门进殿,双眼一扫便又立马低下。

  “传朕旨意,赐婚于楚王府周真,明年三月,娶吾儿琬卿,任驸马都尉一职。再赐三公主更封号为红凰公主,加赐五百户,赐雕凰玉牌一枚,鉴其犯任何过错,皆可免死免罪,任何人不得斩杀拷问于她。子孙后代,任何人不得忤逆,玉牌可免死三次,三次过后无效。再犯罪,只准褫夺其封号,降为庶民,而不得有伤。”

  “周真加任户部员外郎一职,工部即日起建造公主大婚府邸,务必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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