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定定落在女儿脸上，一贯慈祥的脸，此时布满阴霾，阴霾之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南宫毓华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暗示，那鹰眼之中透过来的煞气，根本是在警告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不要将事情弄得太难看，可他忘了，她是他南宫盛德最为宠溺的亲生女儿，她知道自己即便犯了天大的错，只要拿出死去的母亲做挡箭牌，父亲必定会原谅，而沈雨遥，不过是个外人。她避开南宫盛德的怒视，悠然冷傲的目光落到雨遥小巧精致的眉眼上，神情带了几分嘲讽。
“沈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是金贵无比的，我听说在嫁过来之前，一直在国外念书，不知道雨遥你念的哪所学校，什么专业？”
沈雨遥一直在拘谨地发呆，惊闻此言，才回过神来，清水一样的眸子里蓄满了不知所措。婚礼之前，沈兆南和舒云给她恶补过一些应付用的问题回答，似乎就有这么一条，是什么学校来着，她这时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换做聪明的人，立刻就能从这上面联想到她不是真正的沈家女儿，且不说年纪小了三四岁，长相上看，确实不怎么像，沈雨遥不经世事，却也深知堂而皇之被戳穿与私底下被议论是两样的，一个是既成事实，一个是揣测，她如果继续保持沉默，势必会迎来南宫毓华更加猛烈的杀招，不用过今晚，她私生女的身份就会被拆穿，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就是讲述一个社会关爱差等生如何绞尽脑汁挤进豪门。她名声不保不要紧，可是沈兆南呢，依附于盛天强大财力的沈氏呢？
不，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是这样的……”沈雨遥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高八度的声音盖过众人的窃窃私语，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依靠智商编一个说得过去的谎了，待要开口继续说，忽然被拉住了，诧异转过头，正对上南宫曜那双如潭水般深不可测的灰色眼眸。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抓着她的左手，硬把她拉回座位，用一种笃定不可置疑的语气道：“里昂大学，应用美术专业，以交换生身份入学，从2009年3月到2012年9月，她的同班同学现在大多数跻身巴黎美术界，有几个已经小有名气，姑姑若是想找人证实一下倒是容易得很！”
一桌人沉默。
南宫毓华根本没想到这时候南宫曜会站出来替沈雨遥说话，论情论理都不应该，她想不通，这冷血的侄子从小看着大哥大嫂吵架都没动容，怎么突然帮那丫头说话，而且他答得毫无破绽跟真的似的，若不是事先调查过，竟要被他骗过去了，于是她冷冷一笑：“怎么，你现在是雨遥的代言人了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南宫曜按着沈雨遥的手，指节拧了拧，带着冷森的寒意道：“她嫁到南宫家来就是南宫家人，之前的事情自然要调查清楚，免得被居心不良的人拿了把柄，到时候丢的可是南宫家的脸！”
“说的倒好听，这件事情上不能丢脸，那么平日你和那些二三流女明星搅合到一起上八卦杂志，就不是丢南宫家的脸了么……”
“够了！”
一直坐在上首缄默的南宫盛德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大理石镶嵌水晶的台面上，直把杯盘碗碟震得颤个不停，原本的浮想联翩和臆断猜测都被这一声喝硬生生打断，只见老爷子枯树般的手掌边缘丝丝殷红的血渗了出来，一直沁到大理石台面上，德叔吓坏了，连忙帮他擦，也被甩开，他带着怒气继续训斥：“要是还想吃饭，就给我坐下安安静静吃，不吃就出去，别拿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在这污了所有人的耳，还嫌家里闹得不够吗？！”
“对不起，爸，我只是……”
南宫毓华最先服软，却又被老爷子无情打断。
“你闭嘴，张口闭口沈家女儿，雨遥如今已经嫁过来，是南宫家人，谁要是有意针对她，就是跟我过不去，都听明白了？”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屏息凝神的沉默。
包厢里再无人说话打破僵局，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万一说错话惹了老爷子动怒就该死了。只有南宫毓华，因为两次被喝止，心中多有不甘，但今天已然在众人面前出够了丑，这顿饭，她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站起来就走，连志群向来知道妻子的暴脾气，不敢任由她去，便跟老爷子招呼过跟了出去，只有连喻文，看着他父母亲就这样离去，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更加留心多看了对面的南宫曜和沈雨遥一眼。
那只骨节袖长的手，还按着沈雨遥，让她半点不能动弹。
沈雨遥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抚平着自己的心绪，一边感激地转头看向南宫曜，却见他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冷冷地抽回手，用面前的餐巾用力擦了擦，神情有几分厌恶。他倒不是为了帮她而开口，只是看不惯南宫毓华那嚣张的样子，身为姑姑，从小什么都跟自己争，简直没完没了，而且，他十分想看看老爷子跟德叔安排了什么好戏，若是就这样被南宫毓华破坏，不免扫兴。
在一阵漫长难捱的安静氛围之后，苍老寡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吃饭！”
老爷子抬头扫了眼桌面，率先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