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琉光到北野，一颗假死的药刚好作用完毕。蔷薇吐着肚子里的血沫，半死不活地从马车上醒了过来。
她躺在一口棺材里，被北野的寒冷给吓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闻着身边冰冷的血腥味，感觉自己连脑子都快被冻在了一起。
马车在北野的冻土上直打滑，一路把蔷薇颠的五脏六腑都快扭在一起了。要不是棺材厚重，蔷薇都可能被掀下车去。
这就是活命的路。
这个悲凉的想法伴随了蔷薇一路，直到冰城的脚下。景轩雇的车夫怕是也受不了这北野的严寒了，下了车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蔷薇一个人，和装她的一口棺材。
冰城的大门不可能为她打开，她只能被人从边缘的小门给带进城去。为了防止未知的她对这里有什么威胁，这些人甚至连棺材盖都不急着先给她掀开。
从头到尾，蔷薇除了昏天暗地和晕头转向以外，没有了任何其他的感觉。
过了好久，蔷薇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混沌下去，棺材的盖子却突然被掀开了。
一瞬间，蔷薇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的光明，就看到了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面。
温暖，安逸，甚至温馨。暖房不愧是景轩的毕生心血，处处都体现着他的细致与温柔。
蔷薇缓缓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梦一样，让她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慢吞吞地适应着周身的环境，慢吞吞地迈着脚步。
她像是在证明自己活着一样，极力地确认着自己的感官。
“姐姐。”
蔷薇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她的耳膜在刚刚的一瞬间，猛地颤抖了一下。
在暖房的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清泉。
她还活着，她在唤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姐姐，她的亲人。
“清，清泉。”
蔷薇不受控制地一下跑了过去，眼泪伴随着这一声呼唤汹涌而出。她一把抓住了清泉的手，不知谁的手更凉一些，就互相取暖着，难舍难分。
清泉依旧是虚弱无比的样子，她体内还有着那个日夜发作的毒药，折磨得她到了北野也不得安宁。噩梦般的一个时辰刚过，她头上的细汗还没有消退，就那样挂在她白惨惨的脸上。
蔷薇伸出手抚摸着她，竟然连冻僵了的手都比清泉的脸有血色。
“姐姐，你来了。”
清泉始终记得，自己亏欠着蔷薇，欠她一条命。
这么久了，蔷薇和清泉之间的纠葛和摩擦变得极其复杂，以至于她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不可分。可是最后，究竟是蔷薇原谅清泉，还是清泉原谅蔷薇。
蔷薇没有松开双手，只是沙哑的声音多了一分悲凉。
“谢谢你救了我。”
“姐姐。”
清泉的声音细若蚊蝇。
“可是，还是你害死了单熠。”
这是事实，却让蔷薇说得有气无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力不足。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见清泉她心里就五味杂陈，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带走了她所有的理智。
“对不起。”
清泉的眼睛里，艰难地流出了泪水，这么久了她只有在想起单熠的时候，才会流下泪来。再多的痛苦面前，她都能忍住不哭，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脆弱得像一张纸。
“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对于蔷薇来说，这恐怕是最痛心的一句话了。
她狠心地想让自己恨清泉，让自己变得冰冷。可是为什么，她总能看到弟弟的笑容在阻拦着自己。她总是抗拒不了清泉和他弟弟一样清澈的目光，以及那一声姐姐。
清泉看着蔷薇，看着这和单熠真的很像很像的脸，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没有用，单熠回不来了，她一辈子都不能得到蔷薇的原谅。
“我知道你恨我，动手吧。”
清泉闭上了眼睛，这是她最后能说的。
“死在你手里，我没有怨言，总好过死在那些人手里。”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清泉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她早就想一死了之，去找自己的爹娘和单熠。她苦苦挣扎着苟活，到头来连活着的意义都搞丢了，真是可怜可悲到了极点。
她身上的担子已经不重要了，既然要死就让蔷薇来动手吧。如果从此蔷薇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不再痛苦，清泉觉得也值了。
蜡烛的油滴答滴答地掉在烛台上，嘶嘶作响。在北野，蜡烛比粮草还要珍贵，可是暖房里却点了数十盏，把整个屋子都快烘热了。
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清泉觉得就算了结了性命，也是没有痛苦的。
“我想帮你。”
蔷薇的话很轻。
清泉睁开了眼睛，透过泪水看着她。此时的蔷薇，真的和曾经的她判若两人。
“不用了。”
清泉无力地说道。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去，砸在了头底下的枕头上，晕湿了一片。
帮她什么呢？复兴兴成吗？推翻天罗山吗？蔷薇啊，你究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太看不起景戎他们？
“你不相信我？”
蔷薇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她一贯的高傲现在又来了。她不相信清泉会这样放弃了复仇，所以她一定要帮她完成这件事。
“不，是那个景戎，我斗不过他，你既和他没有过节，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清泉的声音微弱，却平静又有力量。她的缜密和成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出色，在神智不清的蔷薇面前，也可以这般从容地回应。
清泉没有想到蔷薇会原谅了自己，自己可能也的确是想太多了吧。蔷薇再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在真相面前她还是清醒的。
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景戎，所以哪怕是清泉间接地连累了单熠，蔷薇也清楚自己应该报仇的人是谁。
清泉这下终于知道，自己也可以被原谅和接受。
“清泉，弟弟曾经问过我，问我有没有怕过什么。我想，我们怕的应该是一样的事情。”
没等清泉拒绝，蔷薇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席话，把清泉想说的全都压在了心里。
这句话，单熠的确对自己也说过，只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他就已经离开了。
清泉看向了天花板，仿佛单熠的笑脸又出现在了眼前，那样的熟悉，阳光俊朗，一见倾心。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要为我报仇。在仇恨里泡久了，已经遍体鳞伤了，所以，能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那天深夜，清泉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是醒了还是睡着。周身冰冷没有力气，除了一双温暖的手在用热水擦拭着自己的脸。
耳边细语，宛如石子坠入波澜不惊的池水，荡起层层的涟漪。
清泉除了一颗滚烫的内心，什么都没能在那一夜留下。
单熠的这段话，清泉竟然现在才想了起来。
“弟弟。”
蔷薇瘫坐在了地上，泪流不止。她的哭声比起那日在天罗山，更让人心碎一些。
哭着哭着，就释然了。
若是让单熠看见了这一幕，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他是世间最温暖的阳光，有他的照耀，清泉才愿意活下去。可是他不愿清泉为自己背上报仇的枷锁，而困住自己逃不出去。
所以他宁愿自己对于清泉来说不重要，至少不要去为自己报仇。
某种意义上，单熠就是一个单纯执拗的孩子，他的内心干净、澄澈如明镜，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倾尽所有对她好。
能成为那个人，有多幸运啊，简直是清泉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她曾想放弃这世界，可单熠的出现，竟令她眷恋起了这曾经厌恶至极的人间。
她还不能放弃。
“姐姐，对不起，谢谢你。”
推翻景氏，就是推翻景戎。
如果清泉和蔷薇联手，帮助景轩打败景戎的话，这个世界才是单熠最想看到的。
清泉知道这条路凶险异常，曾经才走了那么一点，就弄得遍体鳞伤，还连累了不少无辜的人。
现在，有了蔷薇的陪伴，这条路应当不会再有黑暗了。
蔷薇再次握住了清泉的手，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意味着什么，她的命运也从此变得不再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