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的萧妈跌坐在瓦砾之中掩面痛哭,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她多年的积蓄与根基,更烧死了一些前来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
他们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暖玉阁,他们的家人自然要找她来弄个清楚!
“这可让我怎么活哟!”萧妈妈悲从心来,哭得几乎要晕厥了。
这边萧妈妈在痛哭不止,这厢洛斐却恍若入定老翁。
这场大火根本无迹可寻,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只从火光中冲天飞的凤凰!
洛斐的眼光一闪,自从天命归凰这句预言现世之后,世人对凤凰这种东西愈加敏感起来,而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竟然出现了传说中的凤凰!
洛斐翻身下马,一把抓起哭哭啼啼的萧妈妈,厉声喝道:“你们这里最近收留过什么人?”
萧妈妈被洛斐身上的戾气吓得咯噔了一下,当下就愣住了。
“说!”洛斐咬牙:“不说的话就跟我老老实实去刑部大牢说!”
“我说我说!”萧妈妈眼泪鼻涕直流,一五一十的就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洛斐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你是说你就把她放在后院?”
“对啊!”萧妈妈嚎哭着:“我哪里敢懂她啊!那些人交代过要留着她性命的……”
“那她人呢!!”洛斐几乎要疯了!
“我哪知道啊!!她还晕着呢,这么大的火……许是……”
“闭嘴!”洛斐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的脸颊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堆还冒着青烟的瓦砾,心里狂跳了起来。
“来人啊!把她给我带回刑部大牢!”
“饶命啊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饶命啊!”
洛斐对这些充耳不闻,他急急的翻身上马,朝太子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佛祖保佑,事情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
“你说什么?”
夏侯则以赫然站了起来,案上的茶水因受力太大,茶水倾倒在了地上。
洛斐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包括林岚儿指使禁卫军的心腹将重伤的叶容止卖入青lou,佯装叶容止是被炽炎密探所截的假象,包括今日那场无名大火以及凤凰长鸣。
“她人呢?”夏侯则以的双眼通红,一把拎起洛斐的衣领。
“属下无能。”洛斐垂下眼睑:“死在火里的人太多了,属下没有办法她是不是在其中,而且她……听说一直昏迷着。”
然后他就被夏侯则以放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夏侯则以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胸前。
“殿下!”洛斐急忙探出了手去。
“给我去找!”夏侯则以狠狠说道,难掩一身戾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洛斐领命而去的时候,书房里只剩下夏侯则以一个人,他突然觉得难以忍受起来,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死?
她怎么可能死!
手臂横遮住了眼眸,敛去了里头所有的不可置信。
他机关算尽,费劲手段,妄想将她与太子之位一同收入手中,结果千防万防却万万没想这竟然是最后的结局!
这让他怎能甘心!
“太子殿下。”夏月端着茶点,推门而入,见到眼前这狼藉的一片,顿时就尖叫了起来:“你怎么了,来人呐!”
“无事!”夏侯则以恢复了冷静。
“这怎么行?我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夏月不无担心的说着,念念叨叨,将房中杂乱的器具收拾好。
“夏月。”
“奴婢在。”
“你跟了我多久了?”
“整整十年了,太子殿下。”夏月俏皮的笑了笑。
“十年了啊……”夏侯则以冷笑着,“时间也不短了,林岚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愿意出卖叶容止?”
“殿下您说什么呢?”夏月的笑脸一僵。
在夏月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便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是转吸之间,这个俏皮活泼的小丫鬟,逐渐脸色发青,悄然逝去了。
夏侯则以一脸嫌恶的将夏月软绵绵的尸体扔到了一边。
“下辈子,要是遇见一个叫叶容止的女人,千万记得不要对她出手。”他冷冷说道,然后推门而出。
在他的身后,夏月死不瞑目的睁大了眼睛,再没有了丝毫气息。
狂风乍起,夏侯则以一头长发凌乱,却是面色如水,沉静而执着。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知道叶容止的下落,那么除了他,再无他人。
夏侯则以目光的尽头,是巴图巍峨的皇宫。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了。
残花随着流水,泄了一地。
暖玉阁的残垣断壁旁,已再无一人。
昨日所有的歌舞升平,眨眼之间就如同这落花一般。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这个时候缓缓驶来,通身雪白的骏马滴滴答答的踏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空寂。
“吁~”赶车的是个俊秀的小厮,他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在了街道旁边。
“公子,就是这里了。”小厮恭恭敬敬的说道。
车帘被一双洁白纤长却相当有力的手掌缓缓挑起,重重帘幕下,只看得见一断白皙如玉的手腕,然后随着车帘被掀开,一张魅惑的脸庞跃现在春雨之中。
那是一张相当妖娆的脸,斜眉长挑入鬓,凤眸微眯,波光流转之间可见其隐约的诱惑,肌肤洁白如玉,红唇温软而微扬,仿佛永远都带着三份笑意。
然而这样一张脸,却是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
绣满了大朵罂粟花瓣的艳红长袍,垂至脚底,衣襟也没有好好系着,而是敞开了,露出大片紧实而宽厚的胸膛。
白色罗袜,脚踩木屐,手中一柄绢扇,刷的一声展开,上书“天命风流”四个大字!
不少人从屋檐下探出了头来,悄然打量着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眼见他就这样飘然落到了暖玉阁的废墟之上,绢扇摇啊摇,嘴角浅笑:“这就是暖玉阁?”
“就是这里没错了!”小厮抓了抓头:“我可是跟红袖姐姐确认过很多次的,这次不会迷路了!”
“砰”的一声,是男人将扇子敲在他头上的声音。
“还有脸上?要不是你这个路痴,我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赶到这里!”
“嘻嘻……”小厮笑了起来:“阁主饶我一次吧……”
“差点就耽误了!”男子刷的一声将折扇收拢:“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提起了手掌,稍稍一用劲,掌下的瓦砾就缓缓向四周飞散而去,逐渐清理出一大块空地。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小厮嘟囔着:“不要找啦,要是有什么人被埋在里面的话,大约都已经死了,而且官府已经将尸体都运到衙门里去了……”
男子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运动着内力,清理着这片废墟。
片刻之后,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还真被他找到了点什么!
就在厚厚的瓦砾之下,仰面躺着一具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人。
在那具类似尸体的人的脖子上,一块翠绿的玉佩在春雨的洗刷下,散发出莹莹的光芒,玉佩智商,翠绿欲滴的叶子仿佛在昭告着什么。
“找到了!”男子勾起嘴角,满意的笑道,然后弯腰一把将那块玉佩扯了下来,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就在他正与转身离去的时候,那具早被认定是死人的“尸体”却猛然伸出手指,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阁主!诈尸了!”小厮惊慌的叫了起来。
但是男子却不慌不忙的弯下了腰去,细细探查这这具诈尸了的尸体。
“真是命大,这样都还活着……”他喃喃说着。
那具尸体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没有,只是从那样焦黑的嘴里吐出了细不可闻的声音,隐约可辨的是,那两个字是——
“救我!”
“哎呀哎呀,这可不好……”男子笑了起来,狐狸一般的狡黠:“你都这样样子了,救你肯定不划算!”
那具焦尸又动了动,这次,声音更大了点,男子清楚的听到了,“它”又说了四个字,那是——
“去你妈的!”
男子一愣,然后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你这性子我喜欢!我就救你一次!”
他这么说着,小厮立刻会意,然后从马车上抱出了一大块白布,手一扬,就这样将地下那具“焦尸”给裹了起来,一把扛上了马车。
“走了!”小厮欢欢喜喜的说着,然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微雨阑珊之中,马车后的旗帜高高飞扬,旗帜上的绿叶鲜嫩欲滴,仿佛活的一样。
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人看到了就知道,这是天下第一阁,沧澜阁的标志!
然而大街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幕,更不知道有那么一辆马车曾经经过。
……
巴图皇宫深处,有那么一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当他恍然发现自己身处何处的时候,眼眸里闪过的是懊悔,是痛苦,是悲伤。
他一把掀开被子,在小童担忧的阻劝声中,搀扶着回廊的柱子,摇摇晃晃的朝大殿的深处走去。
“苏蛮大人!”看守在大殿门口的小童见状,当即就走上前来:“大夫说你的伤还未痊愈,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让开!”苏蛮沉声说道!
“可是国师大人正在闭关……”
“让渠婴儿滚出来!”苏醒过来的苏蛮,已经变成了狂化的野兽,不管不顾的叫喊着。
无力保护公主殿下,无法将公主带回炽炎,甚至紧要关头,却是公主牺牲了自己,将自己的推入了唯一的生路!
深深的自责让这个向来顶天立地的男人陷入了不能避免的痛苦之中,语气中早已不见当初对渠婴的尊重。
两人正在对恃的时候,大殿内却传来了渠婴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苏蛮大力挥开了小童,一把推开了沉重的宫门。
千盏不灭的烛火跳跃着,中央跪坐的白衣男子,锦衣华冠,那般高雅出尘,可是苏蛮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是深深的痛恨。
“国师大人,敢问现在公主身在何处?”
渠婴的身体细不可察的微微僵硬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他轻声说道。
“该在的地方?”苏蛮放声大笑起来,只是声音却是悲痛的:“地狱还是极乐净土?”
“渠婴!”他厉声喝道,扑上去一把扯住那个向来高不可攀恍若神明的男人的衣领,那张俊逸的脸庞距离自己的是那么的近,他恨不得狠狠撕下他的那张脸,踏碎他所有的冷静与胸有成竹!
“你说过公主会安然无恙的!你说过公主会随我一起回到炽炎的!你还记得你说过些什么吗?!”
苏蛮的声音痛苦不堪:“你现在告诉我。公主她究竟在哪里?她是死的还是活着?”
渠婴面色自若,纤长的手指就这么缓缓举起,在苏蛮的额头的就这么轻轻一点,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落在宫殿门口,狠狠吐出一口淤血。
渠婴在他愤恨的眼神中站了起来,长长的衣踞如繁花散落,他轻拂衣袖,缓声说道:“她是天命凰女,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咳咳咳!”苏蛮咳嗽着,嘴角的血迹都没有擦拭干净,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不信任。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他这么说着,然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
“我去找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只剩下骨灰,我也要带她回去!”
他这么说着,然后身影逐渐消失在暗夜的深处。
暮春的最后一朵花瓣开至最盛烈的角度,然后颓然败落,孤零零的花朵,在晚风中摇摇晃晃,最后零落。
灿烂狂放的酷暑即将到来,史官在深夜之中用浓厚的笔墨记下了这一切。
炽炎历的879年,巴图太子夏侯则以一夜白发,同年弑父登基,封林岚儿为后。国师渠婴从皇宫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炽炎御林军统领苏蛮将军,炽炎密探尽数从巴图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