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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夕颜合欢时

小说: 冥妃天师传 作者: 安如笙 字数:3123

  夕阳将昏黄铺开在天际,日光归入西山,将沉未沉。

  穆恒吃饱餍足领着人离开了茶楼,陆定曦平静起身,跟了上去。

  这一夜,狂风大作,梁都迎来了入春的第一场大雨,夜半时,暴雨倾盆而下,九天悬河倾倒般势如破竹,以不可抵挡的毁灭之姿淹没一切。

  不过盏茶时分,街道上已然雨水堆积成河,河流清澈,下至成溪,滴哒声消融在雨水中,转眼消散的丝丝殷红不断蔓延,偶有雨水间歇微弱之际,地面上的水潭中倒映出那人提长剑,剑尖血已被雨水冲刷,只在地面留下浅淡的痕迹。

  陆定曦找来时莲洛很压抑,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半个月,却不想她如此心急。

  她施了法,风谨禹的尸身得以很好的保存,只是受伤太重,魂魄虽因着契魂树得以很好的凝聚,但至今尚未复苏。莲洛有些犹豫,这件事没问过风谨禹的同意,陆定曦的命是他换来的,可若不按着陆定曦的意愿,死的便是两个人。

  说来说去,风谨禹也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也因为她是十一的四哥,心里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因此也格外为难。

  她曾问陆定曦,你怎知他没有爱过你,那日的情景她还记得,在陆府时也看到一些场景,她想,风谨禹也许有感情。

  连醉看出了莲洛的犹疑,那厢陆定曦抱着风谨禹的尸身已然进了屋,他拽了拽莲洛的衣袖,轻声鼓励,“四哥与陆小姐不同,陆小姐这是抱了必死之心,救不回四哥,她也活不下去。四哥不见得会如此,他会珍惜陆小姐给的性命,将一个人活成两个人,你不必为难,眼前的事是眼前的,之后的,无论发生什么,你也无法控制,所以,走一步是一步,至少你问心无愧便好。”

  莲洛深以为然,抛掉犹豫,示意连醉放心,便转身进了房门。

  看到陆定曦曾经三千青丝,而今成雪,即使性情凉薄,也难免会触动。

  “若他醒了找我,或者,”陆定曦顿了顿,垂眸,那一刻,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微微憧憬期待的笑,转眼却化为自嘲,似是在幻想与现实中走了一遭,最后,还是回到现实,“他想把命还给我,还请判官大人不要答应。”

  换命之术本就是违逆天命之术,她也只能用一次,就算风谨禹还想把命还给陆定曦,她也无能为力。她没解释,只是默认般的颔首,陆定曦这个女子,终究让人心疼。

  挽起的发髻早已松散,宛然初见时她梳着清爽的逐月摘星,初见时的衣服早已不见,她自己找料子又亲手做了出来。鹅黄色的绣葭短裙,衬得她腰肢纤软,不盈一握。

  躺在他身边的那刻,即使百般压抑,也忍不住泪湿眼眶。十指相扣,心相连。曾经设想了多少次的画面,实现的时候,却要天人永隔。能遇见走上这一程,于她而言已是莫大恩赐。

  “我现在做法,你会陷入沉睡,三日后,你会彻底死去,本该属于你的寿命会划拨到他的名下。你,走好!”莲洛看着陆定曦,复杂道,陆定曦侧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风谨禹,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莲洛别开眼,有时候倒真想封闭五识。

  “判官大人,谢谢你。”她的感谢,发自肺腑的真诚,莲洛没说话,陆定曦却是心事已了,安详满足的合上了眼。

  她不忍心见这未知的生离死别,却错过了一页倾城,风谨禹在陆定曦话落后,眼角滑下泪滴,没入枕畔。

  这一日夜,似乎格外漫长,莲洛做完法,已是夜深,连醉等在外面,看到她面色沉重,默然不语的走到她身边,无声安慰,莲洛看见他,心情好了些,抬头望着天幕,轻叹,“孽缘啊。”

  一天一夜不过黑白交替,于梁都大胜靖国之后的平静,却再次掀起了波澜。

  穆丞相之子穆恒惨死家中,人是夜半被杀的,发现时却已是翌日清晨,负责伺候穆恒洗漱的美貌婢女端水进房间之时看到房内境况,活生生吓死。

  房内一派狼藉,穆恒赤身裸体跪在正厅佛像前,男子最重要的部位血淋淋的断在一边,满面诡异的潮红,泛着眼白,嘴唇青紫,地上是撕裂的衣服,隔不远的雕花大床上,帷幔碎裂,床被四翻,有殷红烙在银蓝色的被面上,如莺啼血。

  这一幕场景使得所见之人无不面色惨白,丞相夫人的凄厉哭声传遍阖府上下,穆丞相僵立在门槛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让二人相继病倒,一时间丞相府内愁云惨雾。

  丞相府之事虽极力隐瞒却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出去,百姓闻之变色,虽说这穆恒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死的也忒惨了些,丧心病狂的采花鬼女之说传遍京都,一时间梁都中翩翩公子人人自危。

  锦琪尚未嫁出夫婿便惨死,不仅如此,还是被女子羞辱而死,第一次,她没哭闹,将人赶了出去,关了自己。

  梁帝震怒,派人严查此案,可无论如何,天家颜面尽失已是不争的事实。

  底下人办事效率很高,不多时便查出了穆恒体内有特殊的药物,只要能查到此药出处,便能找到凶手,却不想在这药上犯了难。御医一一鉴别,也只能断出此药中有合欢散的成分,其余,一概不知。

  负责此案的官员一度陷入泥潭,焦头烂额。

  陆定涵去了一趟陆定曦在外城的宅子,空无一人,天色很红,迟暮的夕阳格外热烈,似要烧尽半边天。她怔怔的望着,半晌,眨也不眨。

  直到眼眶红肿,视线模糊,才身子一软,无力支撑,颓然在地。手中紧紧握着的纸张随风飘展,多可笑,早上接到家书,天工巧既已失效,府里人自然都记起那件事,短短几日,便来信相催。可现在,定曦生死未卜。

  陆家的女儿,何其悲哀。

  她没有找陆定曦,她其实很懂陆定曦的感觉,没了那个心爱的人,自己也活不下去。当初那妖承诺事成后会保下陆定曦,让她免受诅咒侵扰,如今,她才知,妖的话不可信,她等了这许多日,没能等来任何消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妹做了傻事,而她的丈夫,强弩之末,随时便可能撒手人寰。

  她靠在别院的门口看天际鸿雁翩飞,泪水干涸。

  晚上府里来人急匆匆的将她请回去,水镜煊,终是病倒了,她知道,他这一倒下,不会再起来了。

  跪在他床边时,她什么都不曾想,只等着他醒,哪怕注定要离去,他也要死在她面前,让她送他最后一程。

  水镜煊醒来时,身侧有人屏了呼吸,他偏头,床榻之侧,她在怔怔流泪,双眼红肿不堪,却是瞪得分明。

  “吓到你了。”他无力的扯动嘴角,想要挤出一抹笑安慰她,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想抬手拭去她的泪,却连手指也牵动不了。

  “没,你这样子,我早习惯了。”陆定涵忍着心中翻滚的痛苦,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即使心底痛得要死,还是要笑,他的快乐太少,她想将自己也贫乏的分他一些,心照不宣的都想让对方放心,却又残酷的心知肚明彼此的伪装。

  水镜煊没说话,深深的看着陆定涵,陆定涵抿着笑任他看,她想他能记住自己的样子,也不枉相逢这一场,相伴这一次。

  “生死由命,别为我伤心难过。”他安慰道,陆定涵低低的‘嗯’了一声,水镜煊似是放心了,又有些乏了,他耷拉了眼皮,困倦的闭上眼睛。

  出了房间,所有伪装都卸去,就让她在无人的角落放声大哭一次,哭过这一回,她就真的一个人了,即便他死了,她也不会再掉半分泪,因为他再也不会知道着却假装不知道,她的泪,再也无处容身了。

  如野兽般悲伤的嚎哭萦绕在走廊上,林叔等人远远瞧着,抬起袖子泪水抹了又抹,湿了衣襟。

  哭够了,没了力气,没了泪水。陆定涵闭着眼蹲坐在门口,心底有疯狂在燃烧,她爱他,所以无法忍受他带着遗憾死去,无法忍受他无谓的成全,即便他死,她也要有人为他记着,记着他们欠他。

  “林叔,去书房将书桌上他那副最新的画作和他平日创作的字画整理一下,送往寒山白王处,记着,亲手交给白王。”她睁眼,淡淡吩咐,即便心中烈火燎原,眸中却只是死寂的空洞。

  林叔大惊,不敢置信的着陆定涵,陆定涵却是一派笃定,眼也不眨半分的决然。他知道那些字画一旦送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而那结果,不会是公子想要的。林叔直觉的抗拒,不肯依命,这是他第一次不遵从主人命令。

  陆定涵瞥了林叔一眼,嘴角扯动,轻哼一声,艰难的扶着柱子想要站起来,林叔急忙赶过来,伸手便要去符,陆定涵却让开他的手,冷漠的扶着墙壁站起。

  蹒跚离开之时,她冷冷的丢下一句,“于你们而言,他只是主子,于我而言,他是我的丈夫,我心疼他。”

  林叔身子一震,手臂停滞在半空,目光复杂的看着陆定涵离开,转瞬,老眼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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