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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异常的平静

小说: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作者: 一片痴 字数:6029

  群山缭绕,一眼望去,满山的金黄、墨绿以及暗红,养目怡人,让人感觉心胸都宽广了许多。

  进入陈国境内已有三日,但因陈国多为山区,这三日一直在绕一座又一座的山,实际并没有走多少路。还好陈国的气候不像燕国那样又燥又冷,尽管一阵风吹来直往骨子里钻,但在脖上围了一条路过小镇随便买的兔毛围脖后又多裹了一件薄袄子,倒也没太冷得厉害。

  这么走着,呼吸着空气中凉凉但是极为新鲜的空气,还有些无法言说的惬意。

  回想前日还没有离开燕国之时,因为忘了自己脸上的易容术还有效,猛然看见官兵四处张贴我的画像给吓了一跳,差点调转马头往回跑,露出破绽来。

  好在竺邺假装和我亲近,隔着一臂宽的距离抓住我的马缰把马往他那边拉,凑在我耳边道:“别慌!你现在不是长欢公主了。”

  我愣了愣,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易容,本身的样子和画像上“龙悕乐”的样子相差太大,他们根本不会认出我来。

  前方走过路过的路人不明所以,见我们两个骑着两匹马还要亲近,看我俩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笑意。反正误会都误会了,我牙一咬,趁机侧头在竺邺的唇上啄了一下,索性将假戏真做。

  这回,换竺邺发愣了。

  他保持了那个探身凑向我的动作,盯着我有点窃喜又有点发红的侧脸许久,忽然笑了笑,亮白整齐的牙齿让这个笑更带杀伤力,闪得我这个只敢用余光瞄着他的人都不禁红透了脸。

  哎。想到那日脑子一热做出的举动,我简直不知是该偷着乐还是好好地害羞一番。

  不过除却这种小情小调啥的,正事不得不提一提。

  我们这一路,把之前昏迷没有记忆的那三天当中的一天在府、两天赶路除开,统共在路上耗去了五天的时间。可这五天,除了遇见过一波从身边飞奔而过的疾驰官兵、三次在路过的小镇上见到官兵一一排查过路人容貌以及两次碰巧见到镇上官衙张贴我的通缉令外,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是的,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仿佛他们要抓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而不是他们国家真正的公主。

  这种极为松散的抓捕让我很是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异常平静。

  “在想什么?”

  我一个叮咛回了神,看了一眼竺邺,道:“虽然我们易了容,五天以后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现在他们根本认不出我们来,但我总觉得,咱们这一路上也太顺利了些吧?追兵只遇到一批,那些搜查的人简直松散得匪夷所思,完全不像是要抓一个‘刺杀’皇帝和太子的重犯。”

  他沉吟不语,也不知想了什么,许久才安慰地朝我笑了笑:“你不必想得我们这一路有多么艰辛,太顺利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别想太多。”

  我咬了咬唇,点头。

  然而我并没意识到我通常都是心想事成的人。

  静静地绕过了两座山,我正见着前面不远的一亩地上种着笔直的松树,枝丫墨绿,和一旁树叶几乎掉光的梧桐树形成鲜明对比,好看得紧。还准备赞上两句好,我这个不会武功但是听力极好的人就忽然听见了林里不寻常的声响。

  身旁的竺邺明显也警觉起来,他抬起头,将马匹拉停,像我一样紧紧盯着那一片林子,墨黑的眸子卷起深深的漩涡。

  见我们停下马,林子里的人也没必要继续隐藏,统统从躲藏的树后现出身来。

  看见是一帮衣着不统一的土匪,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握紧马缰的手也随意地放开,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想要做什么。

  土匪的文化是很低的,他们如果还能说什么“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就不用来当土匪了,只见他们气势汹汹肥头大耳地走过来,将我和竺邺两匹马围在中间,上下打量了我俩一眼。

  我们是在山腰的路上,左面是一个空旷的山坳,想劫人的话土匪不好躲藏,所以现在一群人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右面四个地走过来,围得还算严实。

  右面一个最有富态的男子冷笑着从包围圈中上前一步,宣誓着他的身份特殊。只见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一口标准的四川口音就进了耳朵:“这个女娃娃还长得不错嘛。”

  想我前世在贵州待了四年之久,闺密李云儿老家又是贵州的,平时听她和她妈妈说话都听习惯了,说不出方言来也听得懂。虽然贵州话和四川话口音相差挺大,但怎么说也有相同之处的。我连蒙带猜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继续有趣地等着他的下文。

  总不可能,抓我做压寨夫人什么的吧?

  那土匪头头见我不但不怕还冲他笑,有些惊讶地也笑了笑,朝四周兄弟奇道:“哎哟,还有点意思诶这个女娃!”那几个土匪闻言也有趣地打量着我,神情暧昧。

  我继续笑而不语。

  “既然这样子,”土匪头头想了想,朝身旁的一个小弟挤眉弄眼一番:“一会儿子把他们两个身上所有值钱的寡走(音译,抢走的意思),这个女娃娃就归你啦!”那个“被接受”的土匪听完这话一脸的受宠若惊,一边道谢一边偷偷瞄着我,眼神自然各种不怀好意。

  然而我却懒得管他眼珠子看下来的危险,内心活动是:咦,他自己不要,居然把我让给手下?

  思绪转了一周,明白了。

  估计人家有夫人了,而且真正的夫人还是个他不太惹得起的主,自己没胆子纳个姨太啥的,便只能过个人情送给手下了。

  竺邺这个陈国人不可能听不懂这个算比较通俗的方言。我侧头看向左手边骑马走在外侧的他,憋笑憋得有点厉害。

  他见我看来,眼角也柔和了许多,眸中尽是隐藏的笑意。但看向另外那个方向就不是这副表情了。

  “在下的夫人,只怕这位兄弟要不走。”声音坚定,干净,利落。

  难得他用普通话回答,那边那位土匪头头还能听得懂。估计是觉得一个外地小白脸还敢顶撞他,土匪头头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狠声道:“一个小崽崽,讲话还有点冲!”下巴一歪,身边的人都摆好架势朝我们两个走了上来。

  “在下乐府弟子,兄弟不要把在下逼得急了,一失手放出手里的信号弹,伤了和气。”话是竺邺说的。

  前半句一出,所有人的动作明显就僵了下来,听完后半句的同时又见到竺邺手里举高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更是定在原地不敢乱动,面面相觑。

  真不知道他们是怕竺邺虚构的身份呢,还是怕这个信号弹会引来不好解决的人。

  但我此刻觉得,两样都有。

  果然,一阵风吹过后,那个僵得最厉害的土匪头头就变得一脸铁青,晦气得像是刚刚踩到了新鲜的牛屎一样。他不服气地瞪了竺邺和他手里的东西一眼,一咬牙一狠心挥手叫退了所有人:“是乐府的人啊,早点讲嘛,我们就不在这点浪费时间喽!走吧走吧!”

  我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竺邺手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黑漆漆的椭圆东西我都不知道,哪里是什么信号弹?正准备一夹马肚朝前奔去好好地放声大笑,冷不防竺邺及时拉住我的左臂阻止我前进,朝他们淡淡道:“在下有个请求,希望这位兄弟到我们马前来,领我们往前走六丈远。”

  这回,则是所有人的脸都铁青了。

  竺邺说的“这位兄弟”,是那个头头一开始说要把我让给他当夫人的那个土匪,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他们脸上变色的重点。收了笑见竺邺面色如常,我有些疑惑却也按捺着没问出口。

  那个土匪的表情明显十分僵硬,一个大男人的忽然说话期期艾艾:“你算老几,都讲了不抢你们东西了,凭,凭哪样要爷给你们领路!”

  很明显的不对劲,就算是放不下身段给我们带路,他们的表情未免太过反常!

  六丈远,相当于二十米左右,真正说来并不是很长,但竺邺这样说了就一定不简单,这二十米以内的路……有猫腻!

  我冷眼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竺邺轻轻一笑,从钱袋里掏出一两白银捏在手里,高高举起展示在所有视线之中:“在下不会让你白白领路,只要带我们走过这六仗路,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一两银子。

  所有土匪的眼睛都是一亮,但是迟迟没有听见有谁为了银子自告奋勇,果然是有猫腻的。

  竺邺将手放了下来,笑得风轻云淡,像是很有时间很有精力慢慢和他们耗。但我知道,他这是用金钱的诱惑和安静的战术来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前面到底有什么就完全能够查明了。

  最后,到底还是那位被竺邺点到的仁兄站了出来。

  他目光闪烁,从土匪群里走出来,不甘不愿地喊了一句:“我带你们过去!”

  竺邺挑眉点了点头,“好,请!”随后他看向我,低声道:“不并排走,你骑马跟在我后面,有意外我应付得来。”

  我心里一暖,相信他的能力,点了点头。

  跟着那个土匪沿着山路前行,前面五米左右什么事都没有,他走得也十分轻松,然而五米之后,明明还算平坦的路,他却在用曲线前行,我们走过的路线像极了蛇形痕迹,略略有些诡异。

  我想了想,一边随着竺邺的马匹费力地调转着马头,一边从兜里掏出之前顺手拾的一块挺漂亮的石头,朝我们骑马绕开的地方丢去。

  一声清响,那看似平实的地面赫然塌下一个圆坑,竺邺见到我这动作,有些紧张地全身警备,但除了塌下的坑内有一把擦得晶亮的猎物钢叉高高地朝上静立外,寂静萧冷的山里连鸟鸣都没有。

  只有这个坑?

  我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半分对这坑内东西的轻视。钢叉的钢柄极长,如若脚下一踩空,连人带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会一起被钉死在上面,而且照我们绕开的区域来看,相邻的两个坑之间间隔极短,如果是我失足,竺邺来救我也极有可能自己也踩到另一个雷区,非死即伤。

  看着是土办法,但果真狠毒!

  我必须聚精会神地跟着竺邺前行,所以分不了神回头骂身后那群土匪,如果竺邺没有发现林子里有异样而勒马停下,按我和他之前那样并排走着的方式最轻也已双双挂彩。素昧平生,他们竟然想让我们死!

  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等竺邺觉得六仗路已经到了的时候,我就开始死死瞪着转头过来准备要钱的带路土匪,脸上因为有易容所以看不出真实面色,但一双仇恨的眼睛足以让他心里骇然。

  一把夺过竺邺的银子,我拿在手里,冷冷地道:“我夫君说到做到,既然已经安全过来了,这个银子自然不会少你。不过我觉得这样未免太便宜你了,且容我问一个问题,你如果好好回答,银子自然交到你手上。”

  那土匪眼巴巴地瞧着银子,听见我说还有事情要问,有些不耐烦:“讲!”

  “这些陷阱是谁挖的?”山里就这么一条路,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人会经过这里,可陷阱在,分明就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我总觉得,就是等着我们两个上钩的。

  那个土匪噎了一下,但是有我的逼视和银子的诱惑,他迟疑了半晌,与我对视的目光坦然:“我也不晓得那些人是哪个,但是看起来衣服穿得很好,都是清一色的红黑色,教了我们咋个走这个路之后拿了两个银元宝给我们就走了。”

  红黑色的统一服饰……我的脸色一变,也不知是被山风吹了很是怎么狠狠一个哆嗦。

  竺邺并不清楚皇家的机密,见我如此也知事情不妙,面色凝重。

  我弯腰将银子塞到那个土匪手里,道了声谢又顺口问道:“前面可还有陷阱?”

  土匪被我堪称热情的举动给惊呆了,他木讷地就将话说了出来:“我只知道绕过这座山才会没事,不过我不知道更远的地方会不会有。”

  “好,多谢。”

  竺邺听到我和那人的对话,率先驾马开始绕陷阱,我急忙跟上他,但是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烈,以至于要拼命地克制才不至于让自己手忙脚乱。

  那个土匪没有撒谎,绕过了这座山的确没有了陷阱。但竺邺担心后来的路上会有意外,依旧策马走在我的前面,只不过我们行进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了些。

  尽管如此,在有一段极险的路上还是让竺邺丢了座下马匹,好在及时脱身,并未伤到。他不得已与我共骑,然而我的马跑了这样久,再是贺兰秋家卖的良驹也有些疲惫,两人共骑前行速度依旧慢了下来,让我又急又无奈。

  这一慢,便慢出了我和他一直最担心的事。

  大约到了未时二刻,我们二人进入了一个山坳之中。

  这里四面环山,一条笔直且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的道路贯穿南北,路的两旁都是高大浓密的树木,上面还有细雨飘过留下的露珠,悠悠地散发着冷气。

  树木呈墨绿色,一整片极目远眺,和远处的山上枯黄颓败的色彩格外不同,神清气爽。

  我已经条件反射地在有林子的地方就屏息细听而且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这次看过并没有异样,也就放松下来,毫不客气地往后靠去,“哎呀,第一天进陈国在路上见到松鼠,觉得到处都好有意思,第二天还行,可今天这么一看,除了山就是路,除了水就是树,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啊啊啊!好无聊!”

  竺邺笑了笑,靠着的胸口也有轻微的震动:“照我们这个赶路的速度,估计等到天黑也找不到一家住所了。”

  “啊?你刚才不是说已经进了三回谷的地界了么?这边听起来还不错,怎么会天黑也找不到住处啊?”

  竺邺说,三回谷这边是陈国一块极好的宝地,因为地势不高不低且难得的土地肥沃,夏日凉爽冬日颇暖,以至于年年谷物丰收,这里的百姓相比起其他地方的也要富裕一些。这样一个好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住处?我不由得诧异。

  可竺邺没有回答我,他微微皱眉,在我们只有十步就要穿过那一片墨绿树林的时候忽然调转马头,朝着一眼往到头的来路扬声道:“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

  竺邺感觉到了,从我腰间环过拉着马缰的手收了收,稳稳地将我环抱在怀中。身后胸膛透过厚厚的衣衫仍有温暖,我吐出一口气,这才听见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于林中骤然响起。

  四匹棕色的良驹从密林最暗的地方慢慢踱出,一匹一匹依着地位顺序,来到本来无人的道路上。

  看清他们的面容,特别是最前的那两个人,我就知道竺邺为什么说我们在天黑也找不到住处了。

  为首的女子衣妆华贵,巧笑倩兮,洋洋得意地在我和竺邺脸上巡视一圈,安然坐在马上笑道:“皇妹和皇妹夫这是怎么了?出来一趟模样变了,叫朕好找。”

  我知道宋雪铃已经认出了我和竺邺,也没有必要再假装不认识了,大方地笑了笑道:“本宫和驸马出行,难为皇姐还一路找着来了,真是惶恐。”这句话几乎就是咬着牙憋出来的,能让我叫一声皇姐,宋雪铃你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一路过来是很累,想必皇妹也这样觉得。可不找不行啊,伤了龙父皇和皇兄的凶手,朕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是一定要找回来替他们报仇的。”她还在笑,话语慵懒,这笑却在我最爱的人的脸上,仿佛伊人依旧,让我根本恨不起来。

  “到底是谁这么多年记恨父皇,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这么假惺惺的?你以为本宫真的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恨和伤心完全不能相互影响,听了她的话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直到身后的竺邺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我才灭了些心头的火焰,渐渐回复了平静。

  她见我情绪激动,掩嘴娇柔地笑了起来,出口的话语却让我更想冲上去将她立马杀掉。

  “哦?可是皇妹这样说,有用么?就算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没有空灵那个老头子,皇妹还能再闹出什么动静?”

  刚灭下去的火“腾”地燃烧起来,我气得发抖,却见她面容依旧,甚至还带了几分娇羞地看向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皇妹刺杀亲生父皇和皇兄,罪孽深重,可我们终究姐妹一场,臣妾实在下不了手去惩罚她。还请皇上体谅臣妾……能否,亲自替龙父皇和皇兄报仇?”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却忽然觉得心头一凉,脸色煞白,目光转至她身侧的人,眼中有希望,也有些失控。

  宋雪铃,她竟要让忱天来杀我?

  “忱……陈皇,不要听她的,她不是我的皇姐,你不要听她的!”声音竟然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止不住的颤抖。

  是我太不相信他了么?

  也是,经过了他违背诺言那一件事,我很难保证对他像最初时的信任了。可是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站在我的这一边,让我知道这么久的爱恋没有白白错付,让我心里对着他还剩的那一颗如豆灯火能够继续燃下去。

  甚至我敢保证,如果他这个时候站在了我这边,以前的所有我都不再追究,还能回到过去。

  然而,终究是我天真了。

  他如墨般沉寂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隔得太远,我无法看清那双眸子里的神色,但我看清楚了他的手缓缓伸向身侧的剑鞘初,缓缓的,雪白的长剑出鞘的声音,像是在我的心里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没有一丝的迟疑,将剑举起,剑尖对准的方向,是我灰白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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