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婉的目光落在打落在身上的参差树影上:“而我,虽是嫡长子,却因儿时缘故,成了废人,无法再承家术。所以,这偌大唐家,日后也是在叔叔手中经营的……”
“可是。”李渊打断他,“唐老太岁并不这么想。”
这时候思思已经又直挺挺地走了过来,一天劳碌下来,别的下人都疲惫不堪,唯有思思的脸上,未曾露出一丝倦怠的神色。
李渊这才与崆峒决联系起来:“思思她不是人?”
“恩,她是偶人。”唐祁斐将思思的衣袖撩起,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看得见肉色的线头。
李渊呐罕道:“那为何思思的脸……”
唐祁斐低眉道:“那是丝丝的脸,她三个月前过世了,所以我便用了她的面皮来做思思。”李渊没有问也知道那是他昔日的恋人罢,只是这样的爱,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思思有所察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拉回,转眼间双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李渊早听闻崆峒决之道法高深,却没想到用于偶人之上,竟有这般威力。
能够洞察主任心意,运气无形,用武无意。这才是武学至高,浑然一体。
“思思,放肆!”唐祁斐压着声音道,虽听起来是发怒了,但却没有真的责备的意思:“给我过来,别闹。”
“喏。”思思白着眼睛松了李渊,“得罪了。”
李渊大喘了几口气,理好了被扯松的衽角,一指已经完全暗下的天色道:“天色已晚,我们该启程了。”
这时却听身后隆隆的车轮声夹杂着一个温柔如风的女声:“李大人,且等等我们二人,我们一同归去。”
正纳闷这声音出自谁的玉口,唐祁斐却望去,只见一个绝色女子同一眉目妖冶的绯衣男子同乘一辆云母车,正朝这里而来。
云母车方停下,那女子就又是掐又是赶得对那男子道:“哥哥,快去找匹马,别干耗着这位子,李大人今天操劳一日,让他与我同坐罢。”
绯衣男子一脸言听计从地来请李渊上车,却听李渊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君臣不可同车而行,叔德本是军旅之人,马上生涯许久,这些算不得什么。”
那绝色女子嫣然一笑,笑得唐祁斐一时之间竟有些晃神:“按辈份还得叫李大人一声表哥呢,您是长,小哥哥是幼,晚辈礼让您,您该受着。”
唐祁斐笑道:“原来是萧妃娘娘,久仰美名,今日一见,竟恍若见到天神,不能正目而视。”
萧颍这才留意到坐在轮椅上的唐祁斐,她收起笑意,得体问道:“不知阁下是?”
却见那穿着雪白滚边浅蓝色衣衫的男子温蔼道:“在下不古庄唐祁斐。我同李大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却一见如故,我那牛车上恰好还坐得下一个人,娘娘能否允了我这个人情?”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萧颍让那男子下马之时的神色,也并不像她以为得表现出来的那么自然。
李渊应和道:“的确,方才在宴上,同唐公子无意间谈及佛理,没想到公子对其极有兴趣,只是奈何没有佛缘,没有传授之人。这一路上,叔德也好细细同公子说一说佛理。”
烛小卿面色一亮,却作不耐烦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麻烦,早说不就得了,还要我这般麻烦。”
他才说完这句,思思一个风移影动,瘦如白骨的手闪电般地伸向烛小卿的咽喉,那凌厉的指甲和气峰破开他周身浑厚的灵力,被袭之人下意识再运起气浪想要将思思震开之际,那尖利的指甲已经划伤了他的脖颈。
“思思!休得无礼!”唐祁斐震怒,口中暗暗唤动青鸟令,思思目光一滞,在烛小卿痛下杀手之前如一滩烂泥般得倒在了地上。
一团白凝之气在绯衣男子的手中渐渐消失了,但他的脸却因杀气变成了更为妖冶的惊人艳美,一时之间男女不辨,夜色下眉心的凤羽花如同要灼烧起来一般。
萧颍一把扯住他的手:“哥哥,不要动手。”
说来也怪,她说完这句,绯衣男子脸上的杀气变去了大半,转而龇牙咧嘴地抱怨道:“疼死老子了,你这养的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话到此间,唐祁斐明白了,此人乃是名动江湖的绯衣领主烛小卿,无人知其武功深浅高低,今日思思以完全暴露自我的姿态一试,竟只是破了他的气浪,伤了他一道,若是不是偷袭,那便半点没法儿近身了。
看来青鸟令的最后一重必须得破,否则他无力同这个恶魔争武林盟主之位,届时若是江湖为六道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帮会掌握,只怕再也无法像这五年里这么平静了。
青鸟令停止了催动,思思一脸委屈地回到唐祁斐身边,看着唐祁斐艰难地想要起身给方才对他有杀意的人道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思思心智有些不全,脾气也狂躁些,见了生人失态了,还望领主大人海涵。”
“有意思。”烛小卿拉着萧颍的手在脖子间轻轻一抚,伤痕便几乎没了踪迹,只有一点点粉色的新肉,“你这下属能破我灵罩,自烛某出生至今,她是第一人,确实厉害。不过,你仅凭我方才一招‘贯日’便认出我是谁来,也是第一人。”
唐祁斐低眉笑道:“不,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那时领主亲临不古庄挑战之时,祁斐曾一睹领主一招‘贯日’让我唐家三大顶尖高手当场毙命的厉害,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用于你,不假。”
“哥……”萧颍诧异地看着这两人。
烛小卿唇边微动:“的确,那时候你还不会武功,看来这短短几年里,你进益匪浅啊。”
“还是感激领主当年不杀之恩,祁斐才能有今日。”
两人目色相撞,于半墨蓝的夜色中不动声色地对峙许久,浮沉的初夏的风将一曳衣裙扫得猎猎作响。
萧颍和李渊如雕塑一样地站在他们身边。
目瞪口呆。
【三】
萧颍回到行宫的时候已是半夜,可是府内丝毫没有灯火歇息的模样,来回的宫人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走,看着像是出了什么急事。
杨广恰从府门出来,恰瞧见烛小卿一把把萧颍抱下云母车,霎时他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拉过萧颍:“太子妃病重,只怕熬不过今晚,母后闻之大恸,现在昏迷不醒。你速去看看吧。”
他说得急促,言语间的焦急不可掩饰,只是他方才那重重一拉,生生将她臂上扯出一道淤青,这全然被烛小卿看在眼里,不免要分辨几句:“你那么用力作甚!我妹妹手被你拉痛了!”
萧颍狠狠心走进院落内,却听身后杨广冰冷一句:“她是我的夫人,然后才是你的妹妹。”
她心下隐约一阵寒意。
不知从何而起。
她又折了回来,当着杨广冰冷的脸,关切道:“哥哥路上小心。”抬手替烛小卿捋上一缕掉落的发丝。
紫绡滑落,露出一段皓腕,上面的淤青新痕,清晰可见。
“是妾身回来晚了,与哥哥无关。”萧颍落下袖子,瞥见一眼他眼中躲闪的愧疚,便软一软口气道:“同我一同进去罢,母后若是醒了,若是太子在身旁而你不在,会很失望的。”
杨广低眉,正要同她一起进去,却听里面突然哭声大起,心下料定是有人哀逝,果然一到那病榻前,陈萱正在用一颗百年老参替璎珞吊着气,让她把最后的事情交代完。
隔着半掩的门户见杨勇跪倒在了床榻前,萧颍指间夹着一片龟骨,却推出了并非天命将至之象。
独孤皇后还未醒来,太子妃却红颜将陨。
杨坚一人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那深埋在杨勇眉间的悲痛欲绝,似乎并不像是假装。杨广眼睛微红地站在他身后,他从未见他如此失状。
朱门咔咔得响,阿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身上被方才惊雷带来的大雨浇了个透:“太子,晋王!门外来了个书生!他说他能医好太子妃!”
“那还不让他进来!”杨勇如被惊雷劈醒一般,披头散发地抓住阿九的肩膀,眼神如同沙漠中快干渴致死的旅人见到了一汪清池。
突然一个声音坚沉而出:“尔等留在这里,阿九,你带朕出去看看,来者何人。”
“喏。”阿九其实方才并未见清晰那人的容貌,雨丝虽密,但始终能辨清人的样貌,可越至此人附近,雨丝便如织锦一般,丝丝入扣,再看不分明,只能听见一个极清阔的嗓音道:“府上的死人,我能医。”
他手里一把纸扇,轻轻一扇,阿九的步子就禁不住地朝屋里禀报去了。
“父皇,颖儿同您一同前去,瞧瞧这门外到底何方神圣。”行至门口,萧颍拦下阿九,撑起一把大伞。
府门口,密密大雨中立了一个书生,看起来年龄不大,尚未弱冠,只是细看去脚下离地浮着一尺,一双白色羊皮软靴上一点不沾雨水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