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已是休战的最后一天。
据派去刺探敌军情报的探子回报，马枳生怕兵败，丢了马家颜面，将驻扎在关外永岭的一万精兵调派至五里亭，连禹王也没料到敌军竟然在短短几天增兵一万。
主帅营中。
禹王的目光紧紧落在桌案上的情报贴上，公孙豫和左右前锋统领三人齐刷刷地看着一张排兵布阵图。
这张图是禹王昨夜勾画出来的，详细程度不亚于现代时期的作战计划图。
我看过之后，心中无不惊叹至极，禹王并不光光是只会搜刮财富的土豪，也是个军事谋略的将才，就凭这手绘的作战计划足以证明他熟读并能熟练运用墨子所著《备城门》里的十二种攻伐防御作战战术，我看过那套白话简译版本的论著，书中所言攻伐谋和防御理论略令人惊奇。
我佩服他之余，只能站在一旁静观，不是我不想参与战事，是禹王下令让我做贴身护卫已安抚军心，我不止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还要学会适时斟茶递水，服侍禹王左右。
当然，公孙豫对我依旧冷眉横对，我与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一潭死水，无法化解。
而李姓三兄弟对我只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尊敬，见我草草行个礼了事，然后摆出一副冰冻千年的面瘫脸。
我无所谓，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
禹王正沉思，忽抓住情报贴，鹰眸低垂，暗光涌动，“从永岭到五里亭脚程要四天，不眠不休，驾马最快是两天，马枳竟然调了永岭城的驻军来援，那么永岭城便是我军囊中之物。”
“城主要攻打永岭城？”李源吃惊道。
禹王站起来，在地形图上画了个圈，指兵点将：“李茂你率前锋五千人日夜兼程赶往永岭城，而这里……”禹王手指点在地图上，“就是明日对战敌军之地，我军中剩两万余人，对抗六万军马先行分散兵力佯攻，待李茂突袭永岭城的消息传到敌军，敌军必瞻前顾后，我军再集中兵力进攻，以少敌多时机更重。”
“禀城主，卑职已让将士们将砍伐的埋伏布置在此，佯攻需先诱敌，卑职愿意领兵。”李源站起来自告奋勇道。
禹王看着李源所指方位，点点头道：“好！你诱敌深入，先迎敌军先锋部队。”
公孙豫捋着胡须，沉声道：“若敌军发现我军佯攻，必大举进攻，那时我后防无人看守，恐退无可退。”
公孙豫所言不假，那张排兵布阵图不可不说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放在后防的五千兵力却因为调去永岭城而变成空防，如果敌军长驱直入，必取大营，我军便无可退之地。
“公孙大人多虑了！”禹王手指一点，“我军根本不需要后防，若沙河江的水不是天然的屏障，当初公主令我军大营搬至此又有何意义。”
“城主的意思是要……”公孙豫紧紧拧起眉头，“引水成渠。”
“没错！砍了那么多的树木，正是此用，所以今晚水到渠成，后防便无后顾之忧。”
公孙豫和李姓兄弟看了我一眼。
我扯了扯嘴角，当初我让将士们砍树，也正是想把沙江河的水引出来作为后防之地，没想到禹王竟深知我意，所以当时他没有反对我。
“就按本王的布阵图集合演练。”禹王下令。
作战商榷结束，将领们得令退下，帐内只剩下我和禹王。
我主动献殷勤，给他的金红釉瓷茶杯里添了一注热水，水汽袅袅而升，飘浮过他微微划开的嘴角。
“公主有何事？”他端起茶杯，轻捻茶盖。
我坐下来，轻轻笑了笑，说道：“军医说无双那小鬼伤势颇重，重度昏迷中，我怕他醒不过来，想请你用火鹏种救救他。”
他微微眯起黑眸，余光瞟来，淡淡地回了一句，“公主把火鹏种当成可信手拈来的东西吗？”
我摆摆手，“当然不是，我知道它金贵稀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关乎人命，王爷不要那么吝惜嘛。”
“公主对火鹏种甚是了解啊！”
我讪讪地点了下头，“一般了解，只知世间罕见，功效了得。”
我本来就不想硬着头皮向他索要，不是因为无双高烧不退许是伤口感染，恐有性命之忧，我才不想与他说话。
“火鹏种的确功效了得，但起死回生，可长生不老的谣言，本王不信，若真有此用处，本王便不老不死了。”
我淡淡一笑，禹王食用过火鹏种，并未发现其如传言所说，但有四句谶语可解火鹏种如何令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谜，这谶语源自南朝国皇室，是真是假无人考证，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禹王。
我转了个弯问道：“王爷不信谣传，为何要高价购买火鹏种？”
“不过是图其药性显著，能快速治愈伤口。”他说着忽然抓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腹部上，“公主上次刺伤本王，现在已痊愈。”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如此，无双有救了。
“正好正好！”我欢喜极了。
他冷哼一声，“本王的火鹏种是经过与百十种药材调和制成而用于疗伤，可惜纯火鹏种已被人盗走。”
“所以……”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所以你献给蒙西的火鹏种是调和制药？”
禹王忽的皱起眉头，提着磨砂的嗓子道：“本王差点忘了问你与盗药之人是何关系？”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陈子俞跑掉后，禹王没有来询问，现在倒是我自己往枪口上撞。
我似笑非笑的哼哼了一声，他抓着我的手却加重力道，我吃痛，皱起眉头，他浅笑，五指合力。
这家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过我随便说个人，他又能怎样？
“他叫张麻子，是蒙西的护卫。”
他敛去浅笑，脸上瞬间冻了一层冰，寒气凛冽，眸子斜睨，眸底暗波诡谲。
我心中一滞，手上的痛也不及脚底忽生的冷意，他一直未过问此事，也未关心过盗药之人何名何姓，却只问我与其关系，可见他已命人查出了一二。
而我竟然欺骗他！
我赶紧咧开嘴笑了笑，故意逗趣道：“骗你玩啦！他叫陈子俞，是蒙西的好朋友，我与他见过几次面，关系一般，不太好。”
他渐渐松开了对我的禁锢，话语中却带有警告的成分，“他是东朝国的用毒高手，人称天下第一毒公子，本王真是小觑了他，更小觑了公主，公主交友甚广，看来本王要好好管束公主，以免公主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毁了本王的名声。”
我懒得和他矫情，卖乖道：“王爷教训的是，我也不想认识什么毒公子，王爷看能不能把火鹏种的调和药拿我一用？”
他莫名勾起嘴角划出一抹邪魅的笑，凑到我的耳边，轻声低语，“亥时你到本王的营帐来取。”
我温吞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发毛地望着那双令人难以揣度的眸子。
禹王，一只狡猾又精明的狐狸。
下午未时，李茂带着五千将士前往永岭城，其余将士们在营地前方演练阵型，一个时辰之后，一半将士挖沟筑堤，引水成渠，虽然工作强度巨大，但人手够多，轮换交替作业，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已完成一半的工程，直至天黑，火把燃起，将士们依旧按部就班，待亥时将近，沟渠已成。
我在自己的住所里听到外面将士高亢嘹亮的吼声，像狼群一样，这就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士气。
“公主，亥时了！”偃月轻声道。自打昨日我和禹王说了要偃月陪在身边，禹王虽口上没有应承我，但却没有派人来抓偃月，或许他默许了。
“唔，你把匕首拿给我。”那是蒙西送给我防身所用之物，我一直留着。
偃月见状，担忧道“公主是？”
我深吸一口气，轻描淡写道：“拿匕首防身，如果禹王对我图谋不轨，我就剁了他的手。”
“公主，禹王不是好色之徒，你只要防备不要他咬你就好。”
我冷嗤，“他还不色啊！”他要是不色的话，第一次见面怎会吻我，哼！
偃月摇首，奇怪道：“禹王至今未娶亲，江南城的宫殿里随侍之人皆男儿，女子唯有包括我在内的两名歌姬，我乃东朝国所赠，另一名歌姬乃北朝国皇帝所送，禹王与我二人皆未有肌肤相亲的接触，只饮我们的血。”
“真的吗？”我诧异道。
禹王不喜女色，那谣传何谓而来？
偃月点首，思索了片刻，又道：“如果禹王不饮血，我倒是愿意住在宫殿里衣食无忧，禹王平时很少召见我们，只有犯病之时。”
“那他为何将你赐予公孙末？”我觉得偃月在替禹王说好话，便揭了她的伤疤！
她微微垂首，似乎在回忆什么，我以为自己的话勾起了她的伤心，赶忙委婉道：“公孙末罪有应得，以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了。”
“公主……”偃月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如烛火般熠熠发光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或许她说禹王的这些事只是叙述自己所感受过的经历吧！并不意味着庇护禹王。
“没事！你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
说完，我把匕首插入腰间的襟带，大步流星地走了。
偃月望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帐帘落下后，两行热泪溢出眼角，轻轻滑下。
那个人的声音似有一种魔力萦绕在她心间，将她的思绪拉回那漆黑的夜晚。
“本王已决意将你赐给公孙末将军，以后你好生服侍他。”
“奴婢不要离开王爷，求王爷不要丢弃奴婢，求王爷……”
“你不是一直想走吗？本王成全你。”
“不要……奴婢不想走，奴婢想一辈子侍奉王爷，求王爷别将奴婢赶走，奴婢不想伺候末将军……”
“你不用怕，你此去本王会安排好一切，若末将军亏待你，本王会让公主庇佑你，你去吧！把这个带上。”
禹王拿起她的手，抚平她的掌心，将一个艳红色的小小荷包放在她的手心。
她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握住，手心尽是汗水。
她知道这药是给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