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入辕门，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朝他们袭来。那酒是着樊水地带当地产的有名的烈酒，闻着就觉得馥郁甘烈。
监军即带着一队人人马迎接了上来。褚国的一干大臣也都跟在监军身后。
林熠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跟在雪清身后的不归，他眼里一亮，便又低下头去，做那个忠心辅君的臣子。
“众人已等候褚公和娘娘多时了。”监军大人走上前去迎接穆璟云一行。
“是我们来迟了，让监军大人等待多时，”穆璟云浑身是血，他大摇大摆的走进营中，说话拿足了气，可谓是威严有余，“我心中好生歉疚。”
“褚公这是说的什么话。”监军大人仿佛无事人一般镇定。
“监军大人自己心里明白。”
“若不逼一逼褚公和娘娘，这泷关又怎能收回？”监军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还要多谢监军大人了。”穆璟云端起侍从送来的酒樽，示意共饮。不劳烦你来费心，对付几个凡人，雪清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如今他们寄人篱下，魏将军既然无事，那他们也不便再计较。
“既然秦欢公主已在我们手上，那么娘——褚公打算何时与流沙谈判。”监军自然想的是班师回朝，谁又愿意在这边城苦穷的地方多住两日。
“监军急什么？让他们等一等，等急了，我们说什么，他们自然答应的也快。”穆璟云将酒一饮而尽，那酒水胡乱的从他嘴角流向脖颈。
“是是是。”既然他们要等，监军也只好带着军陪他们等，既与之结盟，有些事也只能互相妥协。
“征战劳累，我与夫人已是浑身尘土，还需沐浴更衣再与监军一同痛饮。”同上战场，谁是浑身尘土满身鲜血，谁又是毫发无损，自然一看便已明了。穆璟云处处讥讽监军，而监军那个老狐狸却气定神闲。
“褚公与娘娘劳累了，我即刻吩咐人为褚公和娘娘送去热水。”不过让他逞口舌之快，让两分便让两分。
“你们将公主带下去，好生看守。”穆璟云将秦欢交给士卒，仿佛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若是喝酒误了事，责任连坐，一律军法处置。”
“是。”士卒领命，将秦欢带走。
“等等，”雪清又把那士卒叫住，“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是。”
”秦欢是收买不来的。”穆璟云看着秦欢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她还真是从来都未变过。
“你对她很是了解？”雪清像是抓住了穆璟云什么把柄一般。
“雪清，”穆璟云抬起头看着她，“你若执意认为我与她之间不清不白，我也无话可说。”
“是我错怪了你。”雪清挥袖而去。
二人回至帐中，穆璟云只是默默解甲。
“穆璟云，你在生我的气？”穆璟云那模样一直扯着雪清心，让她不得不去在意，不将那话问出口，她便会一直记挂。
“怎会。”穆璟云拂去雪清额头上的皱纹，“我只是忽然有些明白你们灵族的感受了。”
“你杀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心里很不好受？”雪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征战，她杀了三天三夜，整个人泡在血泊里，只喊着杀杀杀，如同疯了一般。
“这不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命数，所谓的责任吗？”穆璟云原本青稚的目光也似乎添上了些沧桑。他侧脸的轮廓已被磨练得清晰明朗，带着坚毅，带着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
“从前的穆璟云，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雪清竟然开始有些怀念从前那个有些笨拙和青涩的少年郎。
“这都是娘子教会我的，娘子不满意？”
雪清想起那一夜在朝京城郊，她告诉穆璟云他是皇帝，他有责任……
她想起那一日在祭司府，她亲自教他拿剑，教他杀人。
她定要让穆璟云成为与她一样的人？成为像她这样一身都是罪孽的人……
“我，”不知道，这都是她教会他的，可她却不满意了，雪清心中乱得像麻，她什么都不知道，做得太多，反而变得混乱了，“那这是对还是错……”
雪清反复的纠缠着这个问题不愿意放手。她独自流落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海中，找不到方向，没有浅岸可以让她登陆。她不停的呼救，那喊声却被汪洋所吞噬。
穆璟云扯过雪清的衣襟，将她揽在怀里，“别再问了。无论是对是错，穆璟云永远都会按照雪清说的去做。”
二人皆是满身血腥，不再有人负罪，也不再有人清白。
我穆璟云将你救不出来，却可以陪你一同漂流。
“你本是不必如此的。”雪清欲将穆璟云推开，却哪里想穆璟云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我要如何做，是我说了算。”他说娘子比天还大，那娘子就铁定是比天还要大的了。
“穆璟云，你放开我。”雪清那声音又细又小，仿佛老虎边成了猫。
“为何？”都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要拒绝？
“我、我饿了。”雪清也只能故意找些貌似轻松的话来说，“再不放开，我就要吃你了。”
“任君品尝。”穆璟云那两片薄唇那样近的贴在雪清眼前，上下轻启间充满了诱惑。
雪清也不知怎的心中一热，便凑上去吻住穆璟云的唇，穆璟云趁机将雪清的小脑袋捧住，深深吻下去。
“可、可以了——”雪清哼哼唧唧道，穆璟云却没有半点想放过她的意思。
他们两个身上血腥气太重，雪清越闻越饿，肚子便骨碌碌的那么叫了起来。
穆璟云笑着一路吻到雪清耳边，低声耳语，“真饿了？”
“饿了。”
“想吃什么？”
“先来头羊吧。”雪清勉强给自己挂上满面的笑容，她解下盔甲，“我要沐浴，你先出去。”
“我帮娘子更衣。”说着穆璟云的手就摸上了雪清的肩膀。
这人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并未曾变过，雪清苦笑着安慰自己。
“你帮我更衣？”雪清抓住穆璟云那不老实的手，“那我帮你更条腿你要不要。”
“我出去，我立刻出去。”穆璟云叫喊连天，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模仿从前那个叫做穆璟云的少年。
帐外一壶酒，独坐到天明。叶城主虽是看不甚见，他却可以听，可以嗅，可以触，而更为重要的是他有心。
他能听见巡逻的军士一队队踏过，铠甲磨蹭的声响，他能听见星辰如同石子一般被投入水面的声响，他能听见——
“秦欢公主晕倒了！”亦能第一个听见士卒的叫喊。
秦欢公主晕倒？这岂不是人命关天的事！这个时辰，随军那几个大夫早已睡下，喊起来再去秦欢公主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快，带我去秦欢公主的帐中。”叶城主放下酒壶站起身来。
“城主你去那里做什么？”侍从问道。
“当然是去救人。”叶城主微微摇头，像是普度世人的佛祖。
公主的帐里还飘着浓郁的饭菜香味，肉糜、油麦菜、蘑菇蛋汤，叶城主随意动一动鼻子便能知道，这些饭菜可是一点也比他们的饭菜差。
叶城主摸上公主的手腕，一片坚硬冰凉。那是她的盔甲，将士出征便不再解甲，这是他们的坚守。
坚守到了命危关头也不顶用处，叶城主将她的护臂解下，把上她的沾染风沙不再细白的手腕。
“只是小症而已，”叶城把过脉象，对旁边的侍从道，“你们去把桌子上这些饭菜拿去热一热再送来。”
“是。”侍从将桌上动也没动过的饭菜尽数收走。
“他们都走了，你可以醒过来了。”叶城主那声音温柔的像水。
秦欢没将穆璟云钓来，却钓来一个未知姓名的人物。
她一眼看去，那坐在桌边那人像一颗夜中带着露水的兰草，清雅高洁，雅致无双。
“揭穿了我你很得意？”秦欢知道再装也没什么意思，她瞥了一眼自己被解下的护臂，便从榻上翻身而起。
“在下怎敢。”叶城主每吐一字皆是谦谦有礼，文质彬彬，“倒是秦欢公主放着好好的饭菜不吃，这样做只能除了折磨自己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好处了。”
“我愿意。”秦欢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挨着那株兰草坐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欢似乎觉着自己也沾染了那兰草的高洁之气。
可仔细看去，她才发觉那株兰草的眼睛却仿佛没有光彩，虚空的看着前方。
他是瞎子？秦欢公主大着胆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有眼疾，”叶城主丝毫未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向她解释，“看不大清，却能见着个影。”
“那亏你还能笑得这么好看，”秦欢冲他笑着，说不清什么滋味，“我若是看不见了，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公主又何必如此好强，许多事情点到即止便好了。”
“我想争便争，”也许争强斗胜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我问你，你们军中那个勇猛的女将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褚公夫人？”
“她还真是褚公夫人？”秦欢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你不信？”公主的气息急促，音调高扬，叶城主想这褚国夫人定是戳到了她什么痛处。
“这个夫人的名头，是她自封的，还是褚公封的？”秦欢毫不避讳，直直问去。
“自然是褚公说的。”叶城主似乎找到了趣味。这上了战场的公主就是不同凡响，她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砍来，真是丝毫也不矜持的。
那侍从将热好的饭菜送进帐中便离去了。
“请公主快用膳吧，用过膳后便不会昏倒了。”叶城主那口气如同在哄孩子一般。
“你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秦欢计未达成，心头敏感得很。
“既然公主讨厌在下，那在下离开便是了。”叶城主起身便要离去。
“等等——”秦欢公主将他叫住，“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呢？随军大夫？”
“在下樊水三城城主叶栩之。”叶城主行上一个见面礼。
“你就是那个失了城池，明知挡不住我军却仍坚守在樊黔城的叶城主。”秦欢做恍然大悟状。
“在下无用，让公主见笑了。”
叶城主离开后，秦欢公主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饭放进嘴里。她将那米粒中的甘甜细细咀嚼而出。
这个叶城主，也还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