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情，好比一个幽默大师，不会按照你设计的路线走，它会在平庸、枯燥的日子里，注入你意想不到的元素。
当肖林还在为这一大堆存货忧心冲冲的时候，钱老板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忧伤全无了。他把以前的失败一一列出来，然后一家一家地去寻找他们失败的原由，找到以后，用降价和泪水来加以弥补。果然，他有如神助，所上披靡，连克数家公司老板的城池，在谈判桌上成功了好几单生意。
在肖林看来，所有的事物和时间都成了搞笑的材料。肖林在这些事物中穿插行走，感觉自己也是一块被人嘲讽的笑料——其实社会上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可以称作别人的笑料，肖林也是其中之一。
特别是一辆“前四后八”的大货车停在车间的门口时，肖林感到从车间搬出去的每一件货，都在大声地嘲笑自己——仿佛他成为一个受万人唾骂的公敌，谁在他身上踏上一脚，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只半天工夫，车间里的存货就所剩无几了。这个时候，平时的空阔又显露出来了，成品区“一马平川”，“鸟道”不复存在，甚至连放原料的地方也是一块偌大的“太平洋”。
以前是人浮于事，现在是事浮于人。肖林感觉车间瞬间增大了几十倍，人缩小了几百倍，他似乎已经习惯被车间胁迫、恐吓、压榨的行为，现在让他回到比以前自由千倍的状态，他终于不适应了——好比一个做了二十年牢的人，突然释放出来了，无限的自由、空阔扑面而来，反而使他比做牢更难受。
“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宽宽松松的，随便哪一站，没挨着谁，也没影响谁。不像以前，狭小的空间把人夹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人也在日益萎缩！”肖建东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有几个人在点头附和，这一段时间以来，这些从大家手里捏出来的产品，反客为主，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过道、原料区、不合格产品区。它们形成了一定的势力范围，购买武器，组成武装力量。虽然双方有互不侵犯的协议，没有发生武装冲突，但毕竟对工厂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现在这种威胁解除了，而且这个“总指挥”就是钱老板。人人都把他夸成了一支花，人人都要在这里安一个家。更有人认为他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大菩萨。肖林看见瘦高个等人，对着办公室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肖林也想鞠一躬，但还在犹豫中。
只有张领班持鄙视的态度，暗骂几句走开了。
“把地方空出来以后，乍一看还是很宽的，至少可以存放十天的货。”瘦高个保守地说。他本来想说至少可存放半个月的货，但想想又不对。按每个班一天1吨的产量计算，三个班一天能生产出3吨货。那么把车间所有的空位占满，并在上面建造两层“楼房”，这样一共是三层。大约七八天的时间“楼房”就峻工了，按这个数据，自己还多算了两天。所以不敢张口说半个月，那样误差也太大了。
“存放十天？你们想错了，上不了多久的班。不是说有了地方，产品就可以无限制地生产，要看生产出来的产品能否卖掉。把货做出来，积压在这里，货不流通，就等于压死了资金，货积压得越多，资金就压死得越多，最终会导致周转资金枯竭，工厂难以为继。”不知何时，张领班又走过来给大家释疑了。他在这个行业做了几年，对类似的产品产销这一块有独到的见解。尤其在疫情之下，使他的见解又深邃了许多。
肖林听了张领班的话，一早的高兴，全部化为泡影了。他原想从今天开始，就要结束以前“青黄不接”的经济状态，谁知张领班的一席话像当头棒喝，使他从幻想中清醒过来，预设中的种种美好，都将不复存在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这次上班好像没有看到刘兵，以前只要是放假后的第一天上班，两个领班都要一起来帮忙。”瘦高个今天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现在终于打破了沉寂。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走了，不做了……”张领班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不妥。把后面的话收了起来，唯有这样才对得起他的师傅。
肖建东看见张领班走远了，很神秘地对大家说：
“这刘兵也是厉害角色，把我和小张都变成了他的棋子，企图激怒所有的员工，报复老板……”看见张领班过来，立刻停止说话。
肖林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报复老板，什么棋子……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肖建东的话使肖林像吸食上瘾的鸦片一样，没有弄明白，浑身难受。于是他趁一个空档，把肖建东叫去后面刷成网，这是一个盲角区，十分安全，可以躲开一切视线。
“刘兵到底怎么了？”肖林一副急切的样子，这件事看上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但肖林隐隐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肖建东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张领班也挤了过来，问了一句：
“成网上粘的丝很多吗？”
“有点多。”肖建东一边用擦布在成网上自上而下地擦，一边回应。
肖林也佯装擦着成网，其实上面很干净。此时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大家都是为刘兵这件事聚在一起的，却又各不点破——好比一个人的肚子响了一下，几个人都预测响肚子的人马上要放屁了，可是出于某种礼貌，仍然没有走开，但心里都十分清楚，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张领班这回舍得花力气，一直盯着他俩刷成网不放，挨了几分钟后，二人主动撒出。
然而，张领班尾随其后。
这让肖林对他今天反常的行为有所怀疑，按理，别人只是了解一下刘兵离职的事，跟你张领班没有丝毫关系，为什么要追穷不舍不让别人好好说话呢？难道刘兵离职跟他有关系？或者是他一手策划的？
肖林在心里暗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