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还有第二份大礼。”
她的目光灼灼,唇角上勾。身体向前弓,早已急不可耐。
众人缄言,心下冰凉一片。
如今的她…像极了她的父亲。
倾城郁直视着台上人,台上人也遥遥望着她。
她的瞳孔清亮,早已将来往众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的瞳孔却愈发灰暗,连她都要装不下了。
“既是贵宾…”席边长者出了声,打破了殿中凝重的气氛:“便请坐下喝一杯喜酒吧。”
“呵,喜酒…”倾城郁发出一声冷哼,覆下眸:“小女子尚在戴孝,不便饮酒。更何况…”她抬眸看向他,语气戏虐起来:“喜酒。”
闻言,月孤辰抬眸。视线在接触到她的刹那,又落了下去。
他的喜宴,他却只着了一身月光白。长发无关无冕,单束一笔披在耳后。神色淡漠,表情疏离,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喜堂四处悬挂着红帘,众人都穿金带彩。唯他一身白,她着黑。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映在他的瞳孔,是唯一还在跳跃的色彩。
他不禁闭上眼睛,要将她完整的阖在目光里。
往来食酒无味,她来后,尽是苦涩。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妖女!”
一旁金国使臣突然怒骂,执剑就要向台中的她刺去。
一道白光与金光从不同的方向向使臣射去。
刹那,殿内被光芒吞没。
众人躲避捂面,皆闻到殿中央溅开的一股强烈血腥气。
视线模糊间,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开。
“啊!!”一声尖叫在殿角炸开。
宾客们纷纷将灵力运行到眼睛,向那方向瞧去。
一位女官面色灰白,不顾形象的蹬腿向后撤去。
地上是那使臣怒目圆睁的头颅。
“不自量力。”
倾城郁斥了一声。她的位置没有丝毫移动,动作只在光芒转瞬间。周身没有任何武器,黑色斗篷下单薄一身。一切似乎在她抬眸之间。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突见一个血色肉块被倾城郁掷在一旁的食桌上。
桌边人被溅了一脸血。盯住那物不敢出声,
亦不能动弹。
“我乃堂堂火国公主,火王之女倾城郁!”她掷地有声,目光似箭。斜拉起嘴角,倾城郁的眼神变的毒辣:“岂容你们肆意污蔑!”
那血块竟是…舌头!
反应过来后,桌边人顿时呕吐不止。
这么短的时间,她先后躲剑、封喉、砍头,断舌。依旧气息平稳,神色依旧。
众人如同掉入冰窟:如此之快;如此之狂;如此之强!
倾城郁在台中冷笑。宾客们虽团坐在两侧,将她包围其中。却都直觉对那女子是仰视,自己已被她捏于指尖。
“老夫向您赔罪,不知事的下人不足挂齿。”刚刚出声的老者站起来,向倾城郁鞠了一揖:“请火族公主赎罪。”
倾城郁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
“如今您光临喜宴,献此大礼,却不入席。老夫斗胆问一句。”老者伏身间抬眼,满是皱纹的双眼牢牢盯住倾城郁:“您为何而来?”
众人屏息,小心翼翼地调转目光。
倾城郁笑了,那过于消瘦的脸庞被眼角的泪光衬着,愈发生动起来。
笑末,她歪头看向老者,挑了挑下巴:“你不知,我为何而来?”
老者叹气,将身子伏的更低。额顶的白发很是刺眼:“若是为了前事…老夫只能说,天下动荡,刀剑无眼。”见倾城郁无回应,他沉声继续:“冤冤相报不堪扰,若您慈悲—往事就此结束,我们也不会再去打扰。”
“哈哈哈哈。”倾城郁仰天长笑,笑声尖锐而刺耳:“结束?你可是在痴人说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她果然…来者不善…
她压眉看向老者,整个人说不出的阴冷:“若真心求和,我给你机会。”倾城郁咬紧牙关,唇齿间吱吱作响:“所有参与灭国的将领士兵、王族术士…”
倾城郁停顿,众人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剜去双眼;剁下舌头;挑断手筋;贬为贱民—在我国坟前永生守墓,至死不能!”
她竟这般狠!比她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者皱紧眉头,又深深鞠了一揖:“恕老夫无法答应。”
“我想也是。”倾城郁挑眉,语气轻佻起来:“你们想让我求饶,龟缩角落看你们欢歌庆国—”
她拉长着语调,抬手看向自己的指甲。突然一抬眼,狂妄地笑了:
“便要看我这手下神兵答不答应!”
金光溢满大殿,众人回过神时,都已被身后的冷剑勾住了下巴。
神兵降世,光芒万丈!
金光包围间,无人能窥其面目。
在下界神力面前,灵力根本不值一提。法术攻击无法造成伤害,物理更难以近身。
得神兵者,堪比造物主。
众宾客被神剑抵喉,心如死灰…传说之物…竟真被她拿到了手…
那占卜…一统灵界…竟要应验了!
“听好我现在说的话,记好你们此刻的样子!”
倾城郁环顾一周,最后把视线定在台上,唯一自由的月孤辰面上:
“亡骨成灰,回天无力…如今是我要这天下!”
她笑起来,整个人神采异常:
“不与谁分羹。”
【相遇】倾城郁
下坠…
她浸入了床铺,开始无尽的下沉。
身下似乎是深渊,随着身体的下落不断有风猎猎。倾城郁感觉到衣袖裙摆在不时鼓起,发梢随风肆意摆动,一次次刮过脸颊,却并不觉得痛。感官都被隐没在梦境中,她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无法睁眼,四肢也无法动弹。
经过漫长的下坠,终于着陆了。倾城郁几近要在梦境中睡去,突然袭来的触感使她瞬间惊醒,反射般坐了起来。手下触摸到的是柔软的丝绸—她似乎又回到了床榻之上。
眼前却明明灭灭闪过一束光。
她的寝宫向来阴暗,父王将穹顶再三加固。这般静谧的夜晚,这光——从何而来?
她睁开了眼睛。
一束月光自她身前射下,温柔的落在一副眉眼之上。
伴随着那人的呼吸,倾城郁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夜这月,此心和你。
他眼眸轻阖,呼吸安静着。月光只照亮了他的眉眼,鼻梁与下巴隐匿在黑暗里,彷佛戴着一个灰色的面具。
倾城郁离他只有半米,那双月光下的睡眼清清楚楚的刻进她的眼睛里。每一次他睫毛的轻微颤动都连带着她心脏的小小心悸。
她不自觉的伸出手,向那月光探去。
忽地,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带起她的发梢,穿过那缕月光,拂上面前人的脸颊。
倾城郁吃了一惊,还来不及收回头发,伸出的指尖也停在原地。
面前人的呼吸加重了些,微微侧身更加朝向她。他伸出指尖擦了擦自己发痒的脸颊,似乎要继续睡去。
倾城郁松口气,小心翼翼伸手想把头发拉回来。
发丝那头却被拉住了。
【相恋】月孤辰
她实在太过于瘦削了。
长时间的睡眠占用了她过多的进食时间,如今隔着裘袍棉襟和外衫,他依旧感觉到她突兀的肩胛骨,好似下一秒就将撑破她的皮肉。
他们坐在山头上,那轮圆月的正中央。
倾城郁靠在他胸前,被他完全包裹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她的轮廓在月光下不甚清晰,彷佛下一秒就要吞并在月光里。
月孤辰将她搂的更紧了。
她侧着脸看月亮,又抬头看他的下巴与鼻梁。
他没有低头,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轻握住了她藏在披风下的手。
冰凉…她像是掉入了冰窟,生命正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
月孤辰将下巴支在她的头上,又俯下身,在倾城郁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她笑了,把脸埋进月孤辰的衣襟,轻轻蹭了蹭。
“月…你可还记得…”
倾城郁的声音很轻,彷佛乌云落地的第一滴雨。
“在火城外的荒山上,你曾说过你不喜欢我…”睡意一阵阵袭来,倾城郁努力保持清醒:“现在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月孤辰失笑,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怀里的她睫毛扑闪,又要睡去了。
他撩过她额前碎发,把她的小手完整的包在手心里。靠近她的耳畔,轻轻开了口:
“我亲爱的…”
他说:
“我深爱你。”
【相知】四蝠乌奈
杯盏中漂浮起一只小小的月亮,四蝠乌奈低头凝视着,渐渐出了神。
一时没有注意,冰雪飘零已经三杯酒下肚。
“合欢…”冰雪飘零趴在石桌上。一只手举起酒杯,隔着月光打量杯壁,喃喃道:“…两心相合,一处欢喜…真是好名字…”
四蝠乌奈想阻止她举杯,那酒却被她一饮而尽。
“你如何不饮?”她看过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已经醉了。
四蝠乌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冰雪飘零歪头看他,突然将手探了过来。
他吃了一惊,身子不自禁后仰。却见她将手指探到他的杯口,一串血滴应势滑进了酒盏里。
“现在好啦。”她自顾自笑道。并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眉骨下压,神情不悦。
他是嗜血之物,她只会这样想罢了。
四蝠乌奈垂下头,将神情掩进沉默里:杯中的血滴凝成血珠,在酒精里缓慢起伏。像一颗颗脱柄的红花,就要被吹散了。
听得身侧的她呼吸愈发加重,四蝠乌奈看着那透明的液体,不禁心生疑窦:这到底是何物,让她变得这般模样?
“哎呀,就要喝完啦。”冰雪飘零摇晃着酒瓶,又打开瓶盖眯眼向瓶口看去:“是要没有了。”她撇撇嘴,将酒杯向一边推:“怎得这般小气,你再去讨一杯罢?”
四蝠乌奈想将自己的这杯递给她,瞧见那串血珠,又将递出去的酒杯收了回来。
她双眼迷离,懒懒的趴在桌上。脸上升起的两团红晕,像极了这酒杯中的血珠。
四蝠乌奈只瞧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够了。”他沉声道。
“可是…”冰雪飘零正要反驳些什么。石桌上那遥遥悬挂的月亮,突然引出千丝万缕的光芒,飞过他们的头顶,向头顶上方的那扇窗去了。
一时间,那屋中流光溢彩,连他们都隐隐被照亮。
冰雪飘零的眼神暗了下来,散落的月亮印在她的瞳孔里,像细碎的泪光。
“我知道她爱他,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她快乐。只是…”她的半张脸埋在胳膊下,声音闷闷的:“…我信不过他。”
冰雪飘零突然看过来,四蝠乌奈躲闪不及,正撞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框确实有泪,连带着错愕的他,有了些心疼的神色。
“他存了太多谎言…我知道,我看得穿所有人。”
那我呢…四蝠乌奈在心底问出声。
“你呀…你是个大傻瓜。”冰雪飘零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笑着答他。
“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话的尾音融进轻风里,冰雪飘零将脸埋在胳膊下,睡着了。
心跳响在掌心,四蝠乌奈感受着那愈发明显的律动,终于明白:
他渴望的不是杯中酒,而是眼前人。
【相离】冰雪飘零
“呃啊…”
四蝠乌奈抱住脑袋,双膝着地。整个身体都不住的颤抖,牙关咬的快要撑破脸皮。
黑色的符咒放佛蚁虫,在他身上层层行进着。密密麻麻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即将布满他的脸。
他看起来那么痛苦,让人不忍靠近。
“不…不…不!”
冰雪飘零的身边散落着一堆刀剑,她掏出了所有兵器,却没有一把能划破她的骨皮。
刀刃划开的瞬间,伤口都奇迹般的愈合了。
疼痛却分毫未减—冰雪飘零近乎癫狂的在胳膊上划刺兵器的同时,身体也因为细密的疼痛一阵阵颤抖着。
他需要血啊…他需要啊!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终于,符咒吞没了他的脸。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他深深垂下头,双手无力的瘫搭在地,好似已经晕厥。
冰雪飘零停下动作看向他,倾城郁也将脸埋进了月孤辰的衣襟—他们都知不妙,可什么也做不了。
“咔吧咔吧…”
伴随着诡异的骨节声响,四蝠乌奈的身体开始剧变:
他瘦骨嶙峋的胳膊一节节向外攀长,转眼就延伸成了乌黑狰狞的兽爪;背向后高高耸起。无数尖刺刺破皮肉,刺穿脊骨。顺着背脊刺下,在尾椎骨后添出一条尾巴。
单薄的衣服早已被撑裂成碎片,他的身型不断高大。双脚化作螳螂一般的巨足,他已经没有一点人的样子了。
最后,两只蝙蝠翅膀在他背脊两侧挣扎出来。皮肉交织,血糊一片。
他慢慢抬起了头…
五官都被深黑色的羽毛埋住,所有表情隐匿进漆黑里。
两只红灯忽然在黑暗中亮起,那竟是眼睛了。
“吼~”
巨爪握拳锤向地面,他仰天发出了一声巨吼。
刹时地动山摇,空中阴云冷罩。
刚刚在地面上撕扯叫喊的毒彘,这时间都安静了。它们埋起头颅与手臂,匐进地底。抱紧了自己的翁罐,屏起呼吸。
“乌奈…”
飘零轻轻唤了一声,眼圈就红了。